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------------ 第1章 小说:古龙《霸王枪》 标题 <<旧雨楼·古龙《七种武器系列·霸王枪》——落日照大旗>> 古龙《七种武器系列·霸王枪》 第一回 落日照大旗 (一) 黄昏,未到黄昏。 落日正照在这面大旗上。 旗杆是黑色的,旗面也是黑色的,旗上却绣着五条白犬,一朵红花。 这就是近来江湖中声名最响的开花五犬旗。 五犬旗是镖旗。 辽东的“长青原局”已和中原的三大镖局合并,组织成一个空前未有的联营镖局。 五犬旗就是他们的标志。 五条白犬,象征着五个人—— 长青镖局的主人,“辽东大侠”百里长青。 镇远镖局的主人,“神拳小诸葛”邓定侯。 振威镖局的主人,“福星高照”归东景。 威群镖局的主人,“玉豹”姜新。 还有一位就是中原镖局中第一高手,“振威”的总镖头,“乾坤笔”西门胜。 自从这联营镖局的组织成立后,黑道上的朋友,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了。 (二) 有风。 镖旗飞扬。 黑色的大旗正在落日下发着光,旗上的五条白犬也在落日下发着光。 丁喜就坐在落日下,远远地看着这面大旗,他的脸上也在发光。 他是个很随便的人,有好衣服穿,他就穿着;没有好衣服穿,他就穿破的。有好酒好莱,他就猛吃;没有得吃,就算饿三天三夜,他也不在乎。 就算饿了三天三夜后,他还是会笑,很少有人看见过他板着脸的时候。 现在他就在笑。他笑得很随便,有时候会皱起鼻子来笑,有时会眯起眼睛来笑,有时候甚至会象小女孩一样,噘起嘴来笑。 他的笑容中,绝对看不出有一点儿恶意,更没有那种尖刻的讥诮。 所以无论他怎样笑,样子绝不难看。 所以认得他的人,都会说丁喜这个人,实在很讨人喜欢,可是恨他的人一定也不少——现在至少已有五个。 小马当然绝不是这五个人其中之一。 小马叫马真,此刻就站在丁喜身后,你只要看见丁喜,通常就可以看见小马站在后面。 因为他是丁喜的朋友,是丁喜的兄弟,有时甚至象是丁喜的儿子。 可是他不象丁喜那样随和,也没有丁喜那样讨人喜欢。 他的眼睛总是瞪得大大的,脸上总是带着一万个不服气的表情,看着人的时候。好象总是想找人打架的样子,而且真的随时随刻都会打起来。 所以有很多人叫他“愤怒的小马”。 现在他看起来就很愤怒,一双大眼睛正瞪着远处那面飞扬的镖旗,一双拳头紧紧地握着,嘴里喃喃地骂街:“三羊开泰,五狗开花。真他妈的活见鬼,这些龟孙子为什么不叫五狗放屁?” 丁喜在微笑,在听着。 他早就听惯了,小马说的话里,若是没有“他妈的”三个字,那才叫奇怪。 “但我却还是弄不懂,”小马又骂了几句三字经,才接着道:“这些龟孙子为什么不喜欢做人,偏偏要把自己当做狗。” 丁喜微笑道:“因为狗一向是人类的朋友,会替人看门,替人带路。” 小马道:“黄狗、黑狗、花狗也是狗,他倒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比做白狗?” 丁喜道:“因为白的总是象征纯洁和高贵。” 小马重重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,瞪眼道:“不管怎么样,狗总是狗,狗仗人势,狗眼看人低,狗改不了吃屎,白狗黑狗都一样。” 看来他对这五个人不但讨厌,而且很痛恨,简直恨得要命。 因为他是个强盗,强盗恨保镖的,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。 小马又道:“我虽然是个强盗,但我做的事可没有一件是见不得人的,他妈的至少不会替那些贪官污吏、恶霸奸商做看门狗。” 丁喜道:“他们做的事,虽然未免太绝了,可是他们这五个人,却不能算太坏,尤其是‘镇远’的邓定侯。” 小马道:“这趟法好象就是他押来的。” 丁喜道:“应该是他。” 小马道:“听说他押的镖是从来没有出过事。” 丁喜道:“神拳小诸葛并不是徒有虚名的人。” 小马冷笑,道:“不管他是小诸葛也好,是大诸葛也好,这次跟斗总是要栽定了。” (三) 邓定侯骑的总是好马,就象他喝的总是好酒一样。 他的骑术也跟他的酒量同样好。 江湖中人都承认,他不但是中原四大镖局的主人中,最懂得享受的人,也是思想最开明、做事最有魄力的一个。 这次联营镖局的计划,就是他发起的。他的少林神拳已经到八九分火候,据说,邓定侯武功已不在少林本寺的四大长老之下。 联营镖局成立后,他的名声在江湖中更响。 他的妻子美丽而贤慧,他的儿子聪明而孝顺,他的朋友对他很不错。 今年他才四十四岁,正是男人生命中精力最充沛、思考最成熟的时候。 象他这么样的一个人,还会有什么遗憾的事? 有!有两件—— 中原四大镖局中,历史最悠久的“大王镖局”居然不肯参加他们的联营计划——那王老头子实在是个老顽固。 “这个人简直就跟他用的那杆枪一样,又老又硬,份量却又偏偏很重。” 自从联营镖局成立之后三个月内就开花结果,见了功效,开花五犬旗所经之处,黑道上的朋友们只有看着叹气。 可是近两个月来,他们所保的镖,居然也失过两次风,不但伤了人,而且丢了镖。 伤的人都是他们旗下的高手,丢的镖都是价值百万的红货。 红货的意思就是金珠细软、奇珍异宝,托他们去运这种货的,通常都有点见不得人的事,所以才将钱财换成红货。 因为这种货不但携带方便,而且可以走暗镖,在表面上装几箱东西作幌子,将红货藏在暗处,这种法子,就叫做走暗镖。 ------------ 第2章 邓定侯这次押的就是趟暗镖,摆在镖车上作幌子的,是三五十鞘银子,暗中藏着的珠宝,价值却至少在百万以上。 这担子实在不轻,镇定侯并不嫌太重。 他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,对这趟镖更有把握。 这次他所走的路线、藏镖的地方,都是绝对保密的。 他摆出来作幌子的货已经很象样,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外,别人根本想不到这趟暗镖中还藏着批红货,更不会想到这批红货藏在哪里。 邓定侯抬起头,看看斜插在第一辆车上的大旗,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。 黑缎的旗帜,旗杆是纯钢打成的,这批价值百万的红货,就藏在旗杆里。 除了他们五个人外,这秘密不会有第六个人知道。 车磷马嘶,风萧萧。 风从日落处吹过来,保定府的城廓已遥遥在望。 护旗的镖局老赵在心里叹了口气,只要一到了保定,这趟镖就可算交了差。 想到保定府的烧刀子、大脚娘儿们,他心里就象是有好几百只蚂蚁在爬来爬去。 “就算明天一清早还得赶路回去,今天晚上我们总可以乐一乐。” 老赵回过头,朝他的老搭档小吴打了个眼色,两个人的眼都眯了起来。 就在这时,突听“轰”的一声响,老赵只觉得眼前一黑,连人带马都跌人一个大洞里,他守护的第一辆镖车也跟着落下,打在身上,车把子恰好打在他两腿之间。“这下子完了。” 老赵整个人都缩成一团,想吐还没有吐出来,就疼得晕了过去。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,道旁的树木忽然成排的倒下,有的倒在人的背上,有的倒在人的身上。 行列整齐的队伍,忽然问就已变得鸡飞蛋打,人仰马翻。 邓定侯翻身勒缰,正想打马冲过去,护镖夺旗,树丛后已有三点寒星飞过来,打在马股上。 他跨下的白马虽然是久经训练的千里良驹,也吃疼不住,惊嘶一声,人立而起。 他想甩蹬下马,这匹马却己箭一般冲出去,越过倒下的树杆,冲出了十余丈。 等他甩开银蹬,翻身掠起时,树丛后又有一条长索飞出,套住了落马坑中镖车上的旗杆,只听“呼”的一声响—— 黑色的大旗迎风招展,已随着长索飞回。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u w a n g . c o m 邓定侯的人虽掠起,一颗心却已沉了下去。 随行的镖师大声呼喝:“护着镖车,莫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!” 老练的镖师都知道,镖旗丢了难免丢人,镖车被劫却更为严重,当然应该先护镖车,再夺镖旗。 邓定侯看着这些老练的镖师们,却连血都几乎吐了出来。 树丛后人影闪动,仿佛有人在笑。 邓定侯身形斜起,乳燕投林,两个起落已扑过去。 少林门下的子弟虽不以轻功见长,但他的轻功并不弱。 可是等他扑过去时,树丛后却已连人影都看不见了。 树杆上用七根针钉着一纸条:“小诸葛今天居然变成了小猪哥,他妈的,真过瘾。” 黄昏,已是黄昏。 落日的余晖正照在北国初秋的原野上。 远处仿佛有人在纵声大笑,笑声传来处,仿佛有一面黑色的大旗迎风招展。 邓定侯双拳握紧,远远地听着,过了很久,才长长叹了一口气:“这是什么人?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?” (四) 五犬开花,旗帜飞卷。 小马一只手举着大旗,用一只脚站在马背上,站得稳如泰山。 这匹马也是好马,向前飞奔时快如急箭。 小马仰面大声道:“小诸葛今天竟变成小猪哥,他妈的,真是过瘾。” 他还没有笑完,马腹下忽然伸出一只手,抓住了他的脚一抖。 小马凌空翻了两个筋斗,—屁股跌在地上,手里的大旗也不见了。 大旗已到了丁喜手里,马巳缓下,丁喜正襟坐在马背上,看着他嘻嘻的笑。 小马揉了揉鼻子,苦笑着道:“大哥,你这是干什么?” 丁喜微笑道:“这只不过是给你个教训,叫你莫得意忘形。” 小马站起来,垂着头,想生气可又不敢生气,倒好象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,看来哪里象是“愤怒的小马”,简直就是个“可怜的小驴子”。 丁喜道:“你想哭?” 小马撇着嘴,不出声。 丁喜道:“想哭的人没酒喝。” 小马用力咬着嘴唇,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不哭的人呢?” 丁喜道:“不哭的人就跟我到保定喝酒去。” 小马道:“可以喝多少?” 丁喜道:“今天破例,可以喝十斤。” 小马忽然“呼喝”一声,跳了起来,凌空翻身,丁喜的手已在等着他。 两个人立刻又在马背上嘻嘻哈哈,拉拉扯扯,笑成了一堆。 健马飞驰而去,笑声渐远,马上的大旗,犹自随风飞卷。 这时落日的最后一道光,也正照在这面大旗上,然后也就没入黑暗的夜色里。 第二回 拳头对拳头 (—) 夜。 灯已燃起。 屋里子充满了烤肉和烧刀子的香气。屋梁很高,开花五犬旗高高地挂在屋梁上,随风展动。 既然是在屋子里,风是从哪里来的?是从小马嘴里吹出来的。 他仰着脸,躺在椅子上,喝一口酒,吹一口气,旗子已不停地动了半个多时辰,酒已去掉了一缸。 丁喜在旁边看着,也看了半个多时辰,忍不住笑道:“你的真气真足。” 他不但气足,而且气大,可是一到了丁喜面前,他就连一点脾气都没有了。旗杆在桌上。 ------------ 第3章 丁喜轻抚着发亮的旗杆,忽然又问道:“你知不知道这旗杆里藏着什么?”小马摇摇头。 丁喜道:“你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抢这面旗子?”小马又摇摇头。 他没空说话,他的嘴还在吹气。 丁喜叹道:“你能不能少用嘴吹气,多用脑袋想想。” 小马道:“能。” 他立刻闭上嘴,坐得笔笔直直的,揉着鼻子道:“可是大哥你究竟要我想什么呢?” 丁喜道:“每件事你都可以想,想通了之后再去做。” 小马道:“我用不着去想,反正大哥你要我去干什么,我就去干什么!” 丁喜看着他,忽然不笑了。 他真正被感动的时候,反而总是笑不出。 小马盯着桌上的旗杆,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,忽然道:“我想不出。” 丁喜道:“你想不出?” 小马道:“这旗杆既不太粗,又不太长,我实在想不出里面能藏多少值钱的东西。” 丁喜终于又笑了笑,旋开旗杆顶端的钢球,只听“叮叮咚咚”一串晌,如琴弦拨动,一连串落了下来,落在桌上。 小马的眼睛已看得发直。 他绝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,可是连他的眼睛都已看得发直。 因为他实在没有看见过,世上竞有如此辉煌、如此美丽的东西。 使他惊奇感动的,并不是明珠的价值,而是这种无可比拟、无法形容的辉煌与美丽。 丁喜拈起了一粒明珠,眼睛里也流露出感动之色,喃喃道:“要找一颗这样的珍珠也许还不太难,可是七十二颗同样的……” 他叹了一口气,才接着道:“看来谭道这个人,虽然心狠手辣,倒还真有点本事。” 小马道:“谭道?是不是那个专会刮皮的狗官谭道?” 丁喜道:“嗯。” 小马道:“这些珠子是他的?” 丁喜道:“是他特别买来的,送给他京城里的靠山作寿礼的。” 小马的眼睛立刻又瞪圆了,忽然跳起来,一拳打在桌子上,恨恨道:“这个老上八蛋,我早就想宰了他,亏他妈的邓定侯还自命英雄,居然肯替这种龟孙子做走狗!” 丁喜淡然说道:“保镖的眼睛里只有两种人,一种是顾客,一种是强盛,强盗永远该死,顾客永远是对的。” 小马怒道:“就算这顾客是乌龟王八,也都是对的?” 丁喜道:“不管这强盗是哪种强盗,在他们眼里都该死。” 他脸上虽然还带着笑,眼睛里也露出种说不出悲哀和愤怒。 虽然没有人叫他“愤怒的小马”,但他无疑也是个愤怒的年青人,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的不平事,都连根铲平。 ——唉,年青人,多么可爱的想法,多么可爱的生命! 这一颗明珠是不是也曾有过它们自己的梦想和生命? 丁喜又拈起颗珍珠,道:“以你看,这些珍珠可以值多少?” 小马道:“我看不出。” 他真是看不出。 有些人根本没有金钱和价值的观念,他就是这种人。 丁喜道:“—百万两。” 小马道:“一百万两银子?” 丁喜点点头,道:“只不过这是贼赃,他们若急着卖,最多只卖六成。” 小马道:“我们是不是急着要卖?” 丁喜道:“不但要急着卖,而且一定要现钱。” 小马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道:“乱石岗的沙家七兄弟都死在五犬旗下,留下的满门孤寡,还有青风山和西河十八寨的兄弟,就算他是罪有应得,他们的孤儿寡妇并没有罪。这些女人孩子都有权活下去,要活下去,就得有饭吃,要有饭,就得要银子。” 这道理小马是明白的。 象这样的孤儿寡妇,江湖中实在太多。 可是除了丁喜外,又有谁替他们想过? 小马眨着眼,道:“一百万两,六成,是不是六十万两?” 丁喜叹了口气,道:“这次你总算没有算错。” 小马道:“六十万两银子,要我一箱箱地搬也得搬老半天,江湖中有谁能一下子于就搬出这么多银子来,买这批烫手的货?” 丁喜没有回答,先喝了杯酒,又吃了块烤肉,才悠言道:“保定府是个大地方,振威的镖局就在保定,城里城外,说不走到处都有他们的耳目” 小马承认;“那地方他们的狗腿子实在不少。” 丁喜道:“那么你想,我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,偏偏要到保定来?” 小马道:“我想不出。” 丁喜道:“你真的想不出?” 小马揉了揉鼻子,陪笑道:“大哥既然已想出来了,为什么还要我想?” 丁喜道:“因为我要抽出你几条懒筋,再拔出你几根懒骨头,治好你的懒病。” 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小马。 他知道有很多事小马并不是真的想不出,只不过懒得去想而已。 丁喜道:“你知不知道张金鼎这个人?” 这次小马总算没有摇头。他来过保定。 到过保定的人,就绝不会不知道张金鼎。 张金鼎是保定的首富,也是保定的第一位大善人,用“富可敌国、乐善好施”这八个字来形容他,绝不会错。 丁喜道:“你知不知道张金鼎是靠什么发财起家的?” 这次小马又在摇头了。 丁喜道:“有种人虽然不自己动手去抢,却比强盗的心更黑,别人卖了命抢来的货,他三文不值二文地买下来,一转手至少就可以赚个对开对利。” 小马道:“你说的是不是那些专收贼脏的?” 丁喜点点头,道:“张金鼎本来就是这种人。” 小马怔住。 ------------ 第4章 丁喜道:“现在他还是这种人,只不过现在他的胃口大了,小一点儿的买卖,他已看不上眼。” 小马道:“咱们到保定府来,为的就是要找他?” 丁喜道:“嗯。” 小马忽然又跳起来,大声道:“这种人简直他妈的不是人,大哥居然要来找他?” 丁喜没有开口,门外已有个人带着笑道:“他来找的不是我,是我的银子。” (二) 张金鼎的人就象是一只鼎,一只金鼎。 他头上戴的是金冠,腰上围着的是金带,身上穿的是金花袍,手是戴着白玉镶金的斑指,最少戴了七八个。 金子用得最多的,当然是他的腰带。 他的腰带很多,因为他的肚子绝不比保国寺院子里摆的那只鼎小。 小马冲出去打开门的时候,他就已四平八稳地站在那里,也象是有三条腿一样。 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,一身绣花紧身衣,歪戴着帽子,打扮就象是戏台上的三级保镖。 小马道:“你就是那姓张的?” 张金鼎道:“你就是那个愤怒的小马?” 看来小马在江湖中的名声已不小,居然连这种人都已经听过。 小马瞪着眼睛,从他的肚子看到他的脸,厉声道:“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张金鼎?” 张金鼎道:“你应该看得出,除了我之外,谁有我这一身肉?” 小马冷笑道:“你这一身肥肉是从哪里来的?” 张金鼎笑道:“当然是从你们这些人身上来的。” 他笑的时候,皮笑肉不笑,这倒不是因为他脸上的肉太多,只不过因为他皮太厚,几乎连鼻子都被埋在里面,看不见了。 小马真想一拳把他的鼻子打出来。 张金鼎道:“莫忘记我是你大哥请来的客人,你若打了我,就等于打你大哥的脸。” 小马紧握拳头,这一拳没有打出去。 张金鼎长长地吐出口气,微笑道:“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可以进来了,请说。” 小马道:“要进来,也只准你一个人进来。” 张金鼎道:“你们有两个人,我当然也得两个人进去,我做买卖,一向公平交易。” 小马道:“你自己呢?” 张金鼎道:“我这个人根本不能算是个人,这是你自己刚才说的。” 小马气得怔住,丁喜却笑了。 他微笑着走过来,拉开了小马,淡淡道:“既然连张老板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做人,你又何必生气?” 小马居然也笑了,道:“我只不过在奇怪,这世上为什么总会有些人不喜欢做人呢?” 张金鼎瞪着眼笑道:“因为这年头只有做人难,无论做牛做猪做狗,都比做人容易。” 看见了桌上的明珠,张金鼎眯着的眼睛也瞪圆了,轻轻吐出口气,道:“这就是你要卖给我的货?” 丁喜道:“若不是这样的货,我们岂敢劳动张老板的大驾?” 张金鼎道:“你想卖多少?” 丁喜道:“一百万两。” 张金鼎道:“一百万两?” 小马跳了起来,—把揪住他衣襟,怒道:“你是在说话,还是在放屁?” 张金鼎居然还是笑眯眯的,道:“我只不过是在做生意,漫天要价,落地还钱,做生意本来都是这样子的。” 小马道:“我们可不是生意人。” 丁喜道:“我是。” 小马怔住,手已松开。 丁真微笑道:“张老板若喜欢讨价还价,我可以奉陪。” 张金鼎道:“我最多只能出两万。” 丁喜道:“九十九万。” 张金鼎道:“三万。” 丁喜道:“九十八万。” 张金鼎道:“四万。” 丁喜道:“好,我卖了。” 小马又征住,就连张舍鼎自己都怔住,他做梦也想不到会遇上居然有人拿金子当破铜烂铁,这简直象是天上忽然掉下个肉包子来。 丁喜微笑道:“我是个很知足的人,知足常乐。” 珍珠是用筷子围住在桌上的。 他移动一根筷子,珍珠就从缺口中一颗颗滚出来,落下,落入那漆黑的旗杆里。 张金鼎看着他,忽然道:“你知不知道我出的四万,是四万什么?” 丁喜道:“难道不是四万两银子?” 张金鼎道:“不是。” 丁喜道:“是什么?” 张金鼎道:“是四万个铜钱。” 丁喜道:“四万个铜钱我也卖了。” 小马吃惊地看着他,就好象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。 丁喜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,又道:“莫说还有四万个铜钱,就算张老板一文不给,我也卖了。” 小马实在忍不住了,大声道:“我大哥肯卖,我可不肯。” 丁喜道:“你大哥肯,你也得肯。” 小马道:“为什么?” 他一向听丁喜的话,丁喜要做的事,这是他第一次问:“为什么?” 因为他实在觉得奇怪,奇怪得要命。 丁喜道:“你一定要问为什么?” 小马道:“嗯。” ------------ 第5章 丁喜叹了口气,道:“因为我怕打架。” 小马眼睛又瞪圆了,用手指戳了戳张金鼎的肚子,道:“你怕跟这个人打架?” 丁喜上上下下看了看张金鼎两眼道:“象张老板这样的角色,就算来上七八百个,要打架我还是随时可以奉陪的。” 小马道:“那么你怕跟谁打架?” 丁喜道,“你真的看不出?” 小马道:“我看不出。” 一直垂着头站在张金鼎身后,打扮得象戏子一样的花衣镖客忽然笑了笑,道:“我看得出。” 小马瞪眼道:“你?你他妈的看出了什么?” 花衣镖客道:“我至少已看出了一件事。”小马道:“你说。” 花衣镖客道:“讨人喜欢的丁喜实在不愧是黑道上的第一号智多星,愤怒的小马却实在是他妈的一个大草包。” 小马跳起来,道:“你是什么东西?” 花衣镖客道:“你还看不出?” 小马道:“我只看出了你既不是东西,也不是人,最多只不过是他妈的一条白狗。”花衣镖客大笑。 他大笑着脱下身上的绣花袍,摘下头上的歪帽,用脱下的花袍子擦了擦脸。 于是这个戏台上的三流小保镖,忽然变成了江湖中顶尖儿的一流大镖客。 严格说起来,江湖中够资格被称作一流大镖客的人,绝不会超过十个,“神拳小诸葛”邓定侯当然是其中之一。 这个人的面貌,目光炯炯,气道之从容,在王公巨卿中也很少看得见。 小马冷笑道:“果然不错,果然是小猪哥。” 邓定侯微笑道:“但我却看错了你,你倒不是大草包,最多只不过是条小驴子而已。” 小马的拳头又握紧。 可是他这拳头部被丁喜拉住。 小马道:“你真的怕打架?” 丁喜道:“真的,只可惜这场架看来已非打不可。” 小马道:“那你为什么要拉住我?” 丁喜道:“因为现在还没有到开始的时候。” 小马道:“要等到什么时候?” 丁喜道:“我们至少得等西门大镖头先脱下戏服来再说。” 另一个花衣镖客冷冷道,“想不到你居然也认出了我。” 丁喜看着他绣花袍里一条凸起的地方,微笑道:“我倒没有认出你,只不过认出了你身上这对乾坤笔而已。” 乾坤笔是用百炼精钢打成的,此刻就斜插在西门胜绣花袍里、紧身衣的腰带上。 他的人也象这对笔一样,瘦削、修长、锋利,已经过千锤百炼,炼成了精钢。 开花五犬旗下的五大镖局,若论老谋深算、算无遗策,自然要推“辽东大侠”司马长青。 邓定侯思路之开明、魄力之大当称第一。归东景大智若愚,总是福星高照,是中原武林中的第一位福将。“玉豹”姜新彪悍勇猛,锐不可挡。 但若论起武功,中原镖局的第—高手,还得算是“乾坤笔”西门胜。 他的点穴、打穴、暗器和内家锦拳的功夫,在中原已不作第二人想。 近年来江湖中的确已很少有人想跟他们打架。小马却很想。 只要他想打架,对方的武功是强是弱,他根本完全不在乎。 “你就是西门胜?” 西门胜点点头。 小马道:“现在是不是已到了开始打架的时候?”西门胜冷笑。 小马拍了拍手,道:“你说怎么打?” 西门胜道:“打架只有一种打法。” 小马道:“哪种?” 西门胜冷笑道:“打到对方躺下去,再也爬不起来时为止。” 小马大笑,道:“好,这种打法正对了我的口味。” 丁喜忽然笑了笑,道:“这种打法却不对你大哥的口味。” 西门胜道:“我找的不是你。” 丁喜道:“据我所知,打架的法子有两种,一种是文打,一种是武打。” 西门胜道:“你想文打?” 丁喜微笑道:“象西门大镖头这种有身份的人,总不能象两条狗一样咬来咬去吧。” 西门胜道:“文打怎么打?” 丁喜道:“我说出来,你肯答应?” 西门胜冷笑道:“对付阁下这样的人,无论怎么打都是一样。” 他当然很有把握。 近十年来,乾坤笔身经大小数百战,从来也没有败过。 丁喜笑了,道:“好,既然如此,我们就这么样打。” “打”字刚出口,他已一拳打在张金鼎的大肚子上。 张金鼎的肚子可没有铁鼎那么硬,一拳就被打得弯下腰去,满嘴都是苦水,眼泪、鼻涕甚至连小便都几乎被打了出来。 西门胜怒道:“你怎么能打他?” 丁喜笑道:“这就是我的打法,我们谁先把这位张老板打得躺下去,再也爬不起来,谁就胜了,但却只准用拳头打。” 这个“打”字出口,他的拳头又已落在张金鼎腰眼上。 西门胜道:“哪有这种打法!” 丁喜道:“你说过,无论我要怎么打,你都答应,你若不想败,马上跟我一样打。” 这个“打”字出口,张金鼎肋骨上又挨了一拳。 丁喜的拳头实在不轻,他的肋骨却居然没有被打断。 无论谁想隔着一尺多厚的肥肉,打断一个人的肋骨,都绝不是一件易事。 只不过肋骨虽然没有断,裤管却已湿了,就算张金鼎真的是只铁鼎,也经不过这种打法。西门胜是败不得的。 他脸上毫无表情,拳头已无影无踪地伸出来,击中了张金鼎的腰。 ------------ 第6章 张舍鼎立刻倒了卜去,倒得真快。 这个人看来虽然比牛还蠢,其实却比狐狸还精十倍。 西门胜看着他,道:“你还爬不爬得起来?”张金鼎立刻摇头。 西门胜抬起头,向丁喜冷笑,道:“他已爬不起来,你就算输了。” 这简直就象是两个人在唱双簧一样,一吹一唱,一格一挡。 象丁喜这样聪明的人,怎么会上了这种当? 小马的脸色已因愤怒而涨红,谁知丁喜却反而大笑了起来。 西门胜道:“你还不认输?” 丁喜道:“我认输,我本来就准备认输的。” 西门胜道:“输了为什么还要笑?” 丁喜笑道:“因为我白打了这乌龟三拳,气已出了一半。” 他明明本来已准备认输的,还是白打了张金鼎三拳。 原来上当的不是他,是张金鼎。 这次张老板总算做了次亏本生意。 邓定侯在旁边看着,嘴角已不禁露出了微笑。 小马却跳起来,道:“你真的本来就准备认输?” 丁喜道:“嗯。” 小马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笑了笑,道:“西门胜战无不胜,邓定侯神拳无敌,就凭我们兄弟,能击败人家的机会实在不多。” 小马道:“只要有一分机会,我们也得——” 丁喜打断了他的话,道:“何况,就算我们能击败他们,我们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好处,就算还没有被打得头破血流,也一定已精疲力竭,哪里还能对付外面的那些人?” 他又笑了笑,接着道:“所以到头来我们还是非输不可,既然非输不可,为什么不输得漂亮些?” 小马咬了咬牙,道:“你认输,我可不认输。”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,他的拳头已闪电般向西门胜打了过去。 他打的是西门胜的脸。 他讨厌西门胜那张冷冰冰的脸。 可是他一拳刚击出,西门胜面前就忽然多了一个人。 这个人的脸白白净净、斯斯文文,看起来一点也不讨厌。 一拳击出,要收回来并不容易,小马居然将这一拳收住,大喝道:“闪开,我找的不是你。” 邓定侯道:“现在已轮到我,你不找我也不行。” 他一拳击出去道:“我用的也是拳头,我们正好拳头对拳头。” 第三回 饿虎岗 (—) 小马虽然是丁喜的好兄弟、好朋友,脾气却不象丁喜。 他一向不肯多动脑筋去想,多用眼睛去看,多用耳朵去听。 他一向只喜欢动拳头,更喜欢跟别人拳头对拳头,硬碰硬。 拳头比他硬的人并不多,只可惜他今天遇着的人是邓定侯。 邓定侯虽然被人称为神拳小诸葛,“神拳”两个字显然还在小诸葛之上,可见他拳头上的功夫定很不错。 事实卜,他本来就是少林俗家子弟中,武功拳法最好的一个。 少林神拳本就以威猛雄浑见长,若讲究招式的变化,反而落了下乘。 所以他只要一拳击出,通常都是实招,花拳绣腿的招式,少林子弟从也不肯用出来的。小马也正好一样。 他的拳快而猛,只求能打着人家,打到人家后,自己会怎样,他根本连想也不去想。 两个人—交上手,满屋的桌子椅子,满桌的大碗小碗,就全都遭了殃,只听“咯咯、哗啦、叮咚”之声不绝于耳,椅子脚、桌子腿,破碟碎碗,在半空中飞来飞去,飞得一屋子都是。 比桌子椅子更遭殃的,还是张金鼎。 别人都可以躲,他却已被打得转动都动不了,只剩下喘气的份儿。 别人在打架,他挨着的比打架的人还多,椅子脚、桌子腿,破碗碎碟,没头没脑的朝他打了下来,连气都已喘不过来。 丁喜笑了,西门胜正皱眉。 以邓定候的身份与武功,本不该跟别人这么样打的,西门胜也从来没有看见他这样打过。 这实在不象是武林高手相争,简直象两个小流氓在黑巷子里为了争一个老婊子拼命。 突听“砰”的一响,一声大喝,两条人影骤合又分,一个撞在墙上,——个凌空翻身,再轻飘飘地落下来。 撞在墙上的居然是邓定侯。 从墙上滑下来,他就靠着墙,站在那里,不停地喘息。 小马却站得很稳,正瞪大了眼睛,瞪着他。 这愤怒的年青人,难道真击败了成名多年的神拳小诸葛? 邓定侯喘着气,忽然大笑,道:“好,好痛快,三十年来,我都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打过架了,今天才算打了个痛快。” 小马又瞪了他半天,才一字字道:“好,老小子,算你有种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服了?” 小马咬着牙,愿说话,刚张开口,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。 但他却还是稳稳地站着,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,绝不肯倒下。 邓定侯叹了口气,道:“这小子挨了我两拳,肋骨已断了三根,居然还能站着,我倒也服了他。” 小马咬紧了牙,深深吸口气,道:“你用不着佩服我,我打不过你。” 邓定侯道:“好,打不过别人虽然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,能承认却不容易。” 小马道:“可是我总有一天要把你打得躺下爬不起来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等着。” 小马道:“现在你想怎么样?” 邓定侯道:“我要你跟我走。” 小马道:“走就走。” ------------ 第7章 要走就走。 要砍脑袋也不皱一皱眉头,何况走? 丁喜拍了拍小马的肩,微笑道:“好兄弟,我们一起跟他走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也不问我要带你们到哪里去?” 丁喜笑了笑,道:“我们既然已答应跟你走,汤里火里一样跟你去,问个什么?” (二) 这地方是家客栈,这家客栈果然已被五犬旗下的镖客们包围。 一辆黑漆大车停在大门外,赶车的一直在那里扬鞭待命。 他们早就算准丁喜和小马这次是跑不了的。 丁喜和小马也一点儿都没有要跑的意思,大摇大摆地坐上了车,就象是邓定侯特地来请去赴宴的客人。 西门胜一直沉着脸,邓定侯却一直盯着丁喜,直到大家都坐了来,车已前行,才轻轻叹了口气,道:“好,有种。” 丁喜道:“你是在说我?” 邓定侯点点头,道:“我本来实在没有想到,你居然有这样的种。” 丁喜笑了笑,道:“其实我也许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有种。” 邓定侯道:“至少你勇于认输。 丁喜道:“我认输,只因为我已发现自己犯了个该死的错误。” 邓定侯道:“哦?” 丁喜道,“我本该想到你一定会找到张金鼎这条线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道:“因为你知道我一定急着要将这批货脱手,能吃下这批货的人,只有张金鼎。 小马冷笑道:“那姓张的王八蛋又是个为了五两银子就肯出卖自己亲娘的杂种。” 邓定侯居然同意:“他的确是个杂种。” 小马瞪着他:“你呢?” 邓定侯微笑道:“至少我还敢跟你用拳头拼拳头。” 小马也只有同意:“这一点你的确比别的杂种强得多。” 邓定侯道:“在你眼睛里,保镖的人只怕没有一个不是杂种。” 小马道:“尤其是你们五个。” 邓定侯道“那么你很快就要见到另一个了。” 小马道:“谁?” 邓定侯道:“福星高照归东景。” (三) 归东景的年纪并不象别人想象中那样老,最多不过三十五六。 第一眼看过去,你一定会先看见他的嘴。 他的嘴长得并不特别,可是表情却很多,有时歪着,有时呶着,有时抿着,有时还会做出很多让你想不到的样子。 那些样子虽然并不十分可爱,也不讨厌,我可以保证,你绝未见过任何男人的嘴,会有他那么多表情。 这是他第一点奇怪之处。 他的脸看来几乎是方的,胡子又粗又密,却总是刮得很干净。 江湖中留胡子的人远比刮胡子的多几百倍,所以这也可以算是他第二点奇怪之处。 他这人看来也是方的,方方扁扁的身子,方方扁扁的手脚,全身除了肚脐之外,很可能没有一个地方是圆的。这是他第三点奇怪之处。 他不但是中原镖局的大豪,也是两河织布业的巨子,家财万贯,可算是他们那些兄弟中的第一位豪富,但是他看来却一点也不象,反而象是从来不用大脑的小工。 其实他的脑筋动得绝不比任何人慢,能工巧匠有能够让别人去做的事,他绝不肯自己去做,能够答应别人的事,他绝不会拒绝。 若遇见了不能答应的事,他说“不行”这两个字,说得比谁都快。 他说得比谁都坚决,绝不给别人一点转变的余地,就算来求他的人是他的兄弟,也绝没有例外。虽然他有这么奇怪的地方,可是无论谁看见他,都会认为他是个诚恳的人,而且很够义气。 这种人岂非正是一个成功者的典型。所以他也象其他那些成功者一样,也有他的弱点一一女人。 这里没有女人。 振威镖局里里外外,绝没有一个女人。 这一点是归东景一向坚持的。 女人是他的弱点,是他的嗜好,是他的娱乐,绝不是他的事业。 男人做事时,绝不能牵涉到女人一一这就是他一向坚守的原则。 丁喜第一眼看至他,就知道这个人远比想象中的任何人更难对付。 也许归东景对这年青人的看法也一样,所以他一直在盯着丁喜。 丁喜笑了笑,道:“你好。” 归东景也笑了笑,道:“你就是那讨人喜欢的丁喜,对吗?” 丁喜道:“我就是。” 归东景道:“看来你果然很讨人喜欢。” 小马忽然道:“你就是老归?” 归东景道:“我姓归。” 小马道:“你明明是个老乌龟,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当做狗?” 归东景没有生气,反而笑了,大笑道:“说得好,有赏。” 邓定侯微笑道:“你准备赏他什么?” 归东景道:“酒。” 是好酒,也是烈酒。 好酒岂非通常都是烈酒。 归东景是好酒量,西门胜的酒量也不差,邓定侯当然更强。 三个人居然都陪着丁喜和小马喝酒,居然真的象是请他们来赴宴的。 喝完了第六杯,丁喜忽然放下了杯子,道:“你们当然知道三次劫镖都是我。” 邓定侯微微笑道:“我们都知道讨人喜欢的丁喜,又叫做聪明的丁喜。” 丁喜道:“你们当然也知道我们要专门对付开花五犬旗。”邓定侯道:“嗯。” ------------ 第8章 丁喜看了看他们三个人,道:“你们有毛病没有?”邓定侯道:“没有。” 丁喜道:“有没有疯?” 邓定侯道:“也没有。” 丁喜道:“你们既没有毛病,又没有疯,我劫了你们三次镖,你们为什么反而请我饮酒?” 归东景还在盯着他,忽然道:“你有没有上过别人的当?” 丁喜道:“无论谁都难免要上别人当的,我也是人。” 归东景道:“你是在什么时候上的当?” 丁喜道:“在我十二岁的时候。” 归东景道:“你今年贵庚?”丁喜道:“二十一。” 归东景道:“这十年来你都没有上过别人的当?” 丁喜道:“没有。” 归东景盯着他,不说话了。 丁喜笑道:“我上了别人一次当已经觉得足够。” 归东景又盯着他看了半天,忽又大笑,道:“既然如此,我们最好也不必想要你上当了。” 丁喜道:“最好不必。” 归东景道:“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说老实话。”丁喜道:“不错。” 归东景道:“那么我告诉你,我们请你喝酒,只因为我们想灌醉你。” 丁喜道:“为什么?” 归东景道:“因为我们想你说出一件事。” 丁喜道:“什么事?” 归东景道:“这次我们走镖的日程路线、接镖的地方都是秘密,甚至连我们保的这趟镖,也是秘密。” 丁喜道:“我明白的。” 归东景道:“这秘密你本来绝不该知道的,但你却知道了。” 丁喜微笑。 归东景道:“是谁把这秘密告诉你的?” 丁喜道:“你们要我说出的,就是这件事?” 归东景道:“也只有这件事。” 丁喜道:“你们以为我被酒醉了之后,就会说出来?” 归东景道:“酒后吐真言,喝醉的人,总比较难守秘密。” 丁喜道:“可是这次你们错了。” 归东景道,“哦?” 丁喜道:“我喝醉了之后,只会做一件事。” 归东景道:“什么事?” 丁喜道:“睡觉。” 归东景又笑了,道:“这毛病倒跟我差不多。” 丁喜道:“只有一点不同。” 归东景道,“那一点?” 丁喜道:“你要找女人睡觉,我却是一个人睡,而且一睡就象死猪,敲锣打鼓都吵不醒。” 归东景道:“所以你一醉之后,非但不会说真话,连假话都不会说了。” 丁喜道:“一点儿也不错。” 归东景道:“我们有没有法子要你说真话?” 丁喜道:“有。” 归东景道:“什么法子?” 丁喜道:“这法子已经用出来了。” 归东景道:“哦?” 丁喜道:“别人跟我说实话,我也一定对他说老实话。” 他微微笑着,拍了拍归东景的肩,道:“你刚才已经跟我说了老实话,你一定早就明白,要别人对你诚实,只有先以诚待人。我以前一直想不通,你的运气为什么总是那么好,总是福星高照,现在我才知道,你的运气是怎么来的。” 运气当然绝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。 归东景大笑,道:“我是个粗人,我不懂你这些道理,可是我总算懂了一件事。” 丁喜道:“你知道我已准备说实话。” 归东景点点头,道:“所以我已在准备听。” 丁喜道:“将秘密泄露给我,是个——” 归东景道:“死人。” 振威镖局的大厅里,忽然变得没有声音了,归东景,邓定侯、西门胜,三个人全都板着脸。 他们瞪着眼,盯着丁喜。 只有丁喜一个人还在笑,笑得还是那样讨人喜欢。 他忽然发现归东景不笑的时候,样子变得很可怕,很难看,就象忽然变了一个人。 归东景道:“我说的是老实话。” 归东景冷笑。 丁喜道:“那个人本来当然没有死,但现在却的的确确已是个死人。” 邓定侯抢着问道:“是谁杀了他?” 丁喜道:“我。” 邓定侯道:“他把我们的秘密泄露给你,你反而杀他?” 丁喜道:“我非杀了他不可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道:“因为这也是我们以前谈好的条件之一。” 邓定侯道:“什么条件?” 丁喜道:“三个月前,有人送了封信来,说他可以将你们的秘密泄露给我,条件是我劫镖之后,要分给他三成,我若肯接受他的条件,就得先将送信来的这个人杀了灭口。” ------------ 第9章 邓定侯道:“你接受了他的条件?” 丁喜点点头,道:“所以过了不久,就又有人送了第二封信来。” 邓定侯道:“信上是不是告诉你,我们从开封运到京城那趟镖的秘密?” 丁喜道:“不错。” 邓定侯道:“所以你就设计去劫下了那趟镖?” 丁喜道:“我当然还得先把送信来的那个人杀了灭口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劫下的那批货,是不是分了三成给那个写信来的人?” 丁喜道:“我虽然有点不甘愿,可是为了第二次生意,只好照办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是怎么送给他的?” 丁喜道:“我劫下了那趟镖之后,他又叫人送了封信来,要将他应得的那一份,送到他指定的地方去,送走之后,立刻就得走,假如我敢在那里窥伺跟踪,就没有第二次生意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所以你不得不听他的话。” 丁喜道:“嗯。” 邓定侯道:“所以你直到现在为止,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。” 丁喜道:“我甚至连他是男是女,是老是少都不知道。” 归东景道:“到现在为止,他是不是已送了六封信给你?” 丁喜笑道:“你果然会算帐。” 归东景道:“六个送信给你的人,全部已被你杀了灭口。” 丁喜道:“我虽然没有自己去杀他们,但他们的确是因我而死。” 归东景看了小马,小马冷笑道:“你用不着看着我,那些人还不值得我出手。” 邓定侯目光闪动,道:“看来写信给你们的那个人,非但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,对我们的行踪,也知道得很清楚。” 丁喜道:“我们一向东游西荡,居无定处,可是无论我们走到哪里,他的信都从来也没有送错过地方。” 邓定侯皱起了眉,他实在猜不出这个神秘的人物是谁? 归东景和西门胜当然也猜不出。 丁喜笑道:“我们知道的,就只有这么多了,所以你们请我喝这么多的酒,实在是浪费……” 邓定侯忽然打断了他的话,道:“你至少还知道一件我们不知道的事。” 丁喜道:“哦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当然一定知道,那六个死人现在在哪里?” 丁喜承认。 邓定侯道:“还有那六封信。” 丁喜道:“信也就与死人在一起。” 邓定侯道:“在哪里?” 丁喜道:“难道你还想去看看他们?” 邓定侯笑了笑,道:“老江湖都知道死人有时也会泄露出一些活人不知道的秘密。” 丁喜道:“你想要我带你去?” 邓定侯目光炯炯,逼视着他,道:“难道你不肯?” 丁喜笑了,道:“谁说我不肯,只不过……” 邓定侯道:“不过想怎样?” 丁喜微笑道:“我只怕我纵然肯带你们到那里去,你们也未必有胆子去。” 邓定侯也在微笑,道:“那地方,难道是龙潭虎穴不成?” 丁喜淡淡笑道:“虽不是龙潭却是虎穴。” 邓定侯微笑道:“那里真的有虎?” 丁喜笑道:“不但有虎,而且是饿虎。” 邓定侯失声笑道:“饿虎岗?” 丁喜大笑道:“不错,就是饿虎岗。” 屋子里忽然又静了下来,因为每个人都知道,那饿虎岗是多么危险、多么可怕的地方。 据说大江以北、黄河两岸,黑道上所有可怕的人物,几乎已全部囊集在饿虎岗。 因为他们也正在计划组织一个联盟,以对付开花五犬旗。 开花五犬旗下的人,若是到了那里,岂非正像是肥猪拱门,飞蛾扑火。 西门胜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,但瞳孔已在收缩。 归东景已站起来,背负着双手,不断地绕着桌子走来定去。 邓定侯拿起杯酒,准备干杯,才发现杯子是空的。 丁喜看着他们,悠然道:“只要三位真的敢去,我随时都可以带路。” 归东景忽然笑了笑,道:“我们并不是不敢去,只是不必去。” 丁喜道:“不必去?” 归东景道:“对死人我一向没有那么大的兴趣,无论是男死人、女死人都是一样。” 西门胜道:“我——” 归东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,道:“你非但不必,也不能去。” 西门胜道:“为什么?” 归东景道:“因为我们这里刚接一下批重镖,明天就得启程。” 他紧拍着西门胜的肩,笑道:“我这镖局全靠你,你走了,我怎么办?” 邓定侯霍然长身而起:“我可以走,我去。” 江湖豪杰们在押解犯人时,从来不用会脚镣和手拷。 因为他们有种更好的工具——点穴。 点穴的手法有轻重、部位有轻重,重的可以致人于死,轻的也可以叫人失去行动自由。 无论是轻是重,一个人若是被人点中了穴道,那滋味总是很不好受的。 小马现在的滋味就很不好受。 他想骂人,却张不了口,他想挥拳,却动不了手,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绑得紧紧的,连血脉都被绑住。他整个人都将爆炸。 邓定侯看着他微笑道:“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被人点住穴道?” ------------ 第10章 小马咬着牙,只恨不得咬他一口。 ——这乌龟明明知道我说不出话,问个什么鸟? 邓定侯又笑道:“我看你一定是的,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很难受,而且很生气,等你以后习惯了,就会觉得舒服多了。” 小马简直恨不得一口把他的鼻子咬下来。 无论什么事都不妨养成习惯,这种事一次就已嫌太多了。 邓定侯道:“点住你们穴道的人是西门胜,你们也总该知道,他的点穴和打穴手法,可算是中原第一,别人根本解不开。” 他忽然又笑了笑,道:“幸好我不是别人,恰巧是少林门下。” 佛门子弟本应以慈悲为怀,讲究普渡众生,救苦救难。 所以少林门下点穴的手法虽不高明,可是对各门各派的解穴手法却都很熟悉。 少林本就是天下武术之宗。 邓定侯又道:“你们一定不相信我会替你们解开穴道,因为我实在不是你们两个人的对手,你们的手脚一松,很可能我就要遭殃了。” 小马的确不信,一千一万个不信。 可是就在他又想咬这乌龟一口时,邓定侯居然真的把他们的穴道解开了。 丁喜还是没有动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 小马也没有动,别人刚为他解好穴道,他显然总不能立刻就动拳头。 但他却忍不问道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 邓定侯淡淡道:“我也没有干什么,只不过一个人闲着无聊,想找你们聊聊而已。” 小马瞪着眼道:“你不是想我们把你的骨头拍散?” 邓定侯笑着道:“你们是这种人?” 小马说不出话了。 他们的确不是这种人。 邓定侯道:“你们是强盗,也许会杀人,也许会抢劫,但我却知道你们不会做这种食言违信、忘恩负义的事。” 他微笑着,看着丁喜,道:“我也知道,你既然答应过我,要带我去找那死人和六封信,你就一定会带我找到。” 小马瞪着他,忽然叹了口气,喃喃道:“看来这老小子对人的确有两套。” 丁喜微笑道:“看来好象不止两套。”邓定侯大笑。 现在他们是在归东景自备的马车上。 归东景吃得不讲究,穿得不讲究,除了女人外,最讲究的就是马车。 他用的马车,永远是最舒服、最豪华、设备最齐全的。 邓定侯大笑着,打开了车座下的暗门,拿出了一坛酒。 这坛酒当然是好酒。 邓定侯拍开了泥封,就有一股强烈的酒香扑鼻而来。 小马立刻道:“这是泸洲的大曲。” 他虽然不喜欢用眼睛看、用耳朵听,鼻子却很灵,尤其是对于酒。 邓定侯道:“旅程寂寞,酒可忘忧,我们饮两杯如何?” 小马道:“好。”丁喜道:“不好。”邓定侯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道:“我喝酒不但要人对、酒对,还得要地方对。” 邓定侯道:“附近有什么地方对你的口味?” 丁喜道:“杏花村。” (四) 清明时节雨纷纷。 路上行人欲断魂; 借问酒家何处有, 牧童遥指杏花村。 这是首家喻户晓的诗,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人在曼声低吟。 所以每个地方也几乎都有杏花村。 这地方的杏花村是在远山前的近山脚下,是在还未被秋色染红的枫林内,是在附近全无人家的小桥流水边。 没有杏花,甚至连一朵花都看不见。 可是这酒家的确就叫做杏花村。 杏花村是个小小的酒家,外面有小小的栏杆、小小的庭院,里面是小小的门户、小小的厅堂,当炉卖酒的,是个眼睛小小、鼻子小小、嘴巴小小的女人。 只可惜这女人年纪并不小,无论谁都看得出,她最少已有六十岁。 六十岁的女人你到处都可以看得见。 可是六十岁的女人身上还穿着红花裙,脸上还抹着红胭脂,指甲上还涂着红红的凤仙花汁,你就很少有机会能看得见了。 丁喜刚穿过庭院,她就从里面奔出来,象一只依人“老”小鸟一样,投入了丁喜的怀抱。 邓定侯看得呆住了,直到丁喜替他介绍:“这就是这里的老板娘红杏花。” 邓定侯才勉强笑了笑,打了个招呼。 他忽然发现这“聪明的丁喜”在选择女人这方面,实在一点也不聪明。 丁喜道:“你听说过红杏花这名字没有?” 邓定侯道:“没有。” 他不是不会说谎,也不是不会在女人面前说谎,他不肯说谎,只不过因为这女人实在太老。 丁喜笑道:“你没有听说过这名字,也许只有两个原因。” 邓定侯道:“哦。” 丁喜道:“若不是因为你太老实,就是因为你太年青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……我并不太老实。”他又说了实话。 因为在这女人面前,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还很年青。近二十年来,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。 丁喜道:“你若早生几年,你就会知道保定城附近八百里之内锋头最健的女人是谁了。” 邓定侯只有苦笑。 他实在不敢相信面前这老太婆,以前也曾经是个颠倒众生的名女人。 这位“名女人”居然还在朝他抛媚眼,居然还像个小姑娘般嘻嘻地笑。 ------------ 第11章 邓定侯忍不住问道:“这位红杏花姑娘,是你的老朋友?” 丁喜道:“不能算老朋友。” 邓定侯道:“是你的老相好?” 丁喜道:“更不能算是老相好。” 邓定侯道:“那么她究竟是你什么人?” 丁喜道:“她是我的祖母。” 邓定侯怔住。 他若骑在马上,一定会一个筋斗从马上栽下去,他若正在喝酒,这口酒一定会立刻呛进他的喉咙里。 现在他虽然并没有喝酒,也不是骑在马上,可是他脸上的表情,却好象已跌了七八十个筋斗,喉咙里还呛进了七八十斤酒。 “红杏花”用一双手捧着肚子上,已笑得直不起腰。 她哈哈的笑着,指着邓定侯,道:“这个人是什么人?” 丁喜道:“他叫做神拳小诸葛。” 红杏花道:“就是五犬开花里面的一个?” 丁喜道:“嗯。” 红杏花忽然不笑了,反手一个耳光掴在丁喜脸上,掴得真重。 丁喜却还在笑。 红杏花又是一个耳光掴了过去,大声道:“你几时肯认这种人做朋友的?” 丁喜道:“我从来也没有认过。” 红杏花道:“他不是你的朋友?” 丁喜道:“我也不是他的朋友。” 红香花道:“你是他的什么人?” 丁喜道:“犯人。” 红杏花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,道:“你也有被人抓住的时候?” 丁喜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人有失手,马有失蹄。” 红杏花“哼”了一声,忽然一拳打在他肚子,怒骂道:“你这小王八蛋真没出息。” 丁喜只有笑。 红杏花道:“你既然已做了他的犯人,还到这里来干什么?” 丁喜道:“来喝酒。” 红杏花道:“滚!” 丁喜道:“我们是来照顾你生意的,就算你是我祖母,也不能叫我滚。” 红杏花道:“我叫你滚,只因为你是我孙子。” 丁喜道:“为什么?” 红杏花用眼色往里面一瞟,道:“我叫你滚,你最好就是赶快滚。” 丁喜眼珠子转了转,道:“难道里面有个人是我见不得的?” 红杏花道:“不是人。” 丁喜道:“不是人?” 红杏花道:“里面连一个人都没有。” 丁喜道:“里面有什么?” 红杏花道:“有一杆枪。” 丁喜道:“枪?一杆什么枪?” 红杏花道:“霸王枪。” (五) 霸王。 力拔山河兮气盖世。 枪。 百兵之祖是为枪。 枪也有很多种,有红缨枪、有钩镰枪、有长枪、有短枪。有双枪、还有练子枪。这杆枪是霸王枪。 霸王枪长一丈三尺七寸三分,重七十三斤七两三钱。 霸王枪的枪尖是纯钢,枪杆也是纯钢。 霸王枪的枪尖若是刺在人身上,固然必死无疑,就算枪杆打在人身上,也得呕血五斗。 江湖中其至很少有人能亲眼见到这霸王枪。 可是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,世上最霸道的七种兵器,就有一种是霸王枪。 普天之下,独一无二的霸王枪。 现在,这杆霸王枪就摆在丁喜面前的桌子上。 杏花村虽然又叫做不醉无归小酒家,地方却并不小,靠墙的三张桌子已拼了起来,上面铺着红毯,垫着锦墩,还缀着有鲜花。 这杆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长的大铁枪,正摆在上面,就象是人们供奉的神祗。 它的枪尖虽锐利,线条却是优美丽柔和的,经常被擦拭的枪杆,闪耀着缎子般的光泽,显得既尊贵,又美丽,又象是个美丽而骄傲的女神,正躺在那里等着接受人们的膜拜。 丁喜走过去,摸了摸柔软的红毯和锦墩,嗅了嗅新摘下的花香,轻轻叹了口气,喃喃道:“看来这杆枪日子过得简直比人还舒服。” 红杏花瞪着他,冷冷道:“因为它的确比大多数人都有用。” 丁喜瞪了瞪眼,笑道:“你的意思是说,它也比我有用?” 红杏花道:“哼。” 丁喜道:“它会不会替你捶背,会不会替你端茶倒酒?” 红杏花虽然还想板着脸,却还是忍不住笑了。 她笑的时候,一双远山般迷朦的眼睛,忽然变得令人无法想象的明亮和年青。 在这一瞬间,连邓定侯都几乎忘记了她是个六七十岁的女人。 丁喜拍了拍光滑的枪杆,道:“无论你日子过得多么舒服,我也不羡慕你。” 他走回来自己替自己倒了杯酒,一口喝下去,微笑着道:“你至少没法子自己站起来自己倒杯酒喝。” 红杏花忽又叹了口气,道:“所以它也不会为了一杯酒就做出比猪还蠢的事。” ------------ 第12章 丁喜道:“我做了比猪还蠢的事?” 红杏花道:“我警告过你,叫你不要进来的。” 丁喜道:“现在我已经进来了,好象也没有出什么事。” 红杏花又叹了口气,道:“现在虽然还没有什么事,可是我保证你以后一定会后悔。” 丁喜道:“为什么?” 红杏花也倒了杯酒喝下去,她喝酒的速度居然不比丁喜慢。 一口气喝了三杯酒之后,她忽然问道:“你知不知道这杆霸王枪的主人是谁?” 丁喜道:“我听说过。” 红杏花道:“你说给我听听。” 丁喜道:“霸王枪的主人姓王,也就是大王镖局的主人、‘一枪擎天’王万武,据说这个人不但脾气刚烈,而且是姜桂之性,老而弥辣,这次联营镖局成立,他说不加入,就是不加入,甚至不惜跟他的老朋友百里长青翻脸。” 邓定侯忽然也叹了口气,在旁边接着道:“他甚至还拍着桌子,叫百里长青滚出去。” 丁喜笑道:“王老头子脾气之坏,早就天下闻名。可是这件事他倒没做错。” 红杏花道:“但你却错了。” 丁喜道:“我错了?什么地方错了?” 红杏花道:“你说错了。” 丁喜道:“难道这杆枪不是王万武的?” 红杏花道:“以前是的。” 丁喜道:“现在呢?” 红杏花又倒了杯酒,好象想用酒塞住自己的嘴。 难道她心里还藏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? ——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秘密,只要这秘密不危害公益,谁也没有权逼他说出来。 丁喜还很小的时候,红杏花就常常告诉他这道理。现在他当然不敢再问。 邓定侯却忍不住问道:“这杆枪怎么会在这里的?” 红杏花朝他翻了个白眼,才冷冷道:“因为它的主人马上就要来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到这里来?来干什么?” 红杏花道:“你是来干什么的?” 邓定侯道:“我是来喝酒的。” 红杏花冷笑道:“你能到这里来喝酒,别人为什么不能来?” 邓定侯看着她,忽然笑了。 他忽然觉得这老太婆的脾气,和那王老头子倒是天生的一对。 他也看得出,这老太婆不愿说的话,只怕天王老子也休想叫她说出来。所以他只有坐下来喝酒。 他们坐下来的时候,才发现小马为什么会一直都没有说话。小马的嘴正忙着喝酒。 刚开封的一坛酒已经快被他喝光了,他的眼睛已经有点发直。 邓定侯忍不住悄悄道:“你能不能劝他少喝点,别喝醉?” 丁喜道:“不能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喜欢让他喝醉?” 丁喜道:“不喜欢。” 邓定侯道:“可是你也不劝他?” 丁喜道:“他清醒的时候,我不许他喝酒,他绝不会喝,可是现在……” 他看了看小马的眼睛,苦笑道:“现在只怕连天王老子都劝不住他了。” 邓定侯叹了口气,也只有苦笑。 他实在不懂,为什么这些人全都是这种连天王老子都无可奈何的脾气。 现在第二坛酒也快被他们喝光了。 红杏花一直手叉着腰,在旁边盯着他们,忽然道:“你们枪也看过了,酒也喝够了,现在你们总该走了吧。” 丁喜道:“你真要赶我走?” 红杏花冷冷道:“难道你真想看着小马在这里醉得满地乱爬?” 丁喜还没有开口,邓定侯已站起来,笑道:“我们应该走了,再喝下去,很可能连我都会醉得满地乱爬。” 他刚想去拉小马,外面忽然闯入了十七八个人,看他们的装束打扮,就知道他们不但全是在江湖中混的,而且混得不错。 这些人一进了门,就抢着问道:“决斗开始了没有?” 红杏花又翻了翻白眼,道:“什么决斗?” 一个锦衣佩刀大汉道:“金枪银梭徐三爷,今天要在这里决斗霸王枪,你难道不知道?” 红杏花狠狠瞪了他一眼,还没有开口,别的人已抢着道:“这杆枪一定就是霸王枪。” “枪既然还在这里,我们就一定没有来迟。” “听说这里的酒还不错,我们先喝它几杯,等着好戏开锣。” “不管怎么样,这次决斗我们绝不能错过,就算要我等三天三夜,我也一定会等的。” 邓定侯看了看丁喜,丁喜看了看邓定侯,两个人全都坐了下去。 红杏花走过来,瞪着他,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看样子你们现在是不会走的了。” 丁喜笑道:“现在你就是用扫把来赶我们,也赶不走。” 邓定侯笑道:“用鞭子抽也抽不走。” 红杏花看着他,又看看丁喜,忽然又笑了,道:“老实说,我若是你们,用刀砍都砍不走。” 她自己也坐下来,跟他们坐在一起,喃喃道:“但我却还是不懂,那边的那些小兔崽子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?” 刚才进来的那些人,现在已开始喝酒。 若有十七八个江湖人已开始在一起喝酒,旁边就是天塌下来,他们也不会注意。 丁喜看了他们一眼,道:“我看他们一定是金枪徐找来的。”红杏花道:“哦?” 丁喜道:“有胆子找霸王枪决斗,不管胜负,都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,金枪徐当然要找些朋友在旁边看着,日后也好替他在外面宣扬宣扬。” 邓定侯道:“所以我正在奇怪。” 丁喜道:“奇怪什么?” 邓定侯道:“我想不通金枪徐怎么会有胆子找霸王枪决斗的?” ------------ 第13章 丁喜道:“也许他胆子本来就很大,也许他这几年忽然得了本武功秘笈,练成了种独门枪法。” 邓定侯笑道:“我看你一定是看传奇故事看得太多了,这世上哪里来的许多武功秘笈?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有人找到过?” 丁喜笑道:“其实我也没有听说过。” 两个人同时大笑,又同时停住,两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门外,瞪得很大。 门外正有两顶轿子停下来。 轿子很新,装饰得很华丽。 可是无论多华丽的轿子,都不会很好看,他们看的是两个人。 两个人刚从轿子里走下来——当然是女人,很好看的女人。 (六) 桌上有一壶茶,一壶酒。 轿子里的女人现在已坐下来,一个在喝茶,一个在喝酒。 喝茶的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,很美、很害羞,只要有男人多看她几眼,她就会脸红。 有些女人就象是精美的瓷器一样,只能远远地欣赏,轻轻地捧着,只要有一点儿粗心大意,她就会碎了。 这女孩就正是属于这一类的。 喝酒的女孩子看起来也很文静,也很美,甚至可以说出她的同伴更美。 只不过她的美是另一种美。 若说她的同伴美如新月,那么她的美就像是阳光,美得令人全身发热,美得令人心跳。 她们穿的都是一身雪白的衣服,既没有打扮,也没有首饰。 喝酒的女孩子脸色好象有点苍白,喝茶的女孩子却一直红着脸。 因为屋子里所有的男人的眼睛,都在瞪着她们,丁喜也不例外。 邓定侯叹了口气,喃喃道:“难怪有很多女人都认为,天下男人的眼睛都该挖出来。” 丁喜笑道:“其实说这话的女人,心里一定最喜欢男人看她。” 邓定侯道:“看来你好象很了解女人?” 丁喜道:“自己觉得自己很了解女人的男人,若不是疯子,就一定是笨蛋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既不是疯子,也不是笨蛋。” 丁喜道:“我不是。” 邓定侯又看了看那两个女孩子,忽然笑了。 丁喜道:“你笑什么?” 邓定侯道:“我在笑她们。” 他微笑着悄悄道:“这两个女孩子一个喝起茶来象喝酒,一个喝起酒来却象喝茶。” 丁喜大笑。 他们说话的声音本来很低,笑的声音却很大。 喝茶的女孩子头垂得很低,喝酒的女孩子却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。 没有人能形容她的眼睛。 丁喜被这双眼睛瞪着的时候,竟也忽然觉得全身发热,心跳加快。 他今年已二十二岁,见过的女人已不少,可是他从来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。他赶快喝酒。 小马却反而不喝酒了。 别人看的是两个女孩子,他的眼睛却始终盯在其中一个女孩的脸上。 喝茶的女孩子脸红的原因,很可能也不是因为别人,而是因为他。 男人都喜欢看女人,却很少有人曾象他这样看法的。 他已不仅是用眼睛在看,他看着这女孩子时,就好象在看着他童年梦境中的女神,又好象在看着他相思已久的情人。 一个女孩子被一个英俊的青年人这样看着,心里会有什么感觉? 那高大的锦衣佩刀客忽然笑嘻嘻地走过来,挡在他和女孩子之间。 小马抬起头,瞪着他。 他也笑嘻嘻的看着小马,眼睛里也有了酒意,忽然道:“你不认得我?” 小马摇摇头。 这人道:“我姓郭,叫郭通。” 小马道:“我不认得郭通。” 郭通道:“我也不认得你。” 小马道:“你来干什么?” 郭通道:“来看你。” 小马道:“看我?” 郭通笑道:“因为我从来也没有看过象你这样盯着女人的男人,我特地来看看你,是不是得了花痴。” 他的同伴们都笑了,大笑。 丁喜却在叹气——这个人当然是来找麻烦的,可是他一定想不到,他找上的这麻烦有多大。 所以他还在笑,笑得很得意。 一个男人若能在漂亮的女人面前,侮辱了另一个男人,总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,总会认为那女人也会觉得他很了不起,甚至会看上他。 也许就因为这原因,所以女人们才会觉得大多数男人都很愚蠢可笑, 郭通还在笑,还没有笑够,他的脸上已开了花,人也飞了出去。 飞出去三四丈,越过了那两个女孩子,“砰”的一声,跌在他自己桌子上,桌子上的一碗红烧狮子头正好压在他屁股下,被他压得稀烂粉碎。 他自己的脸却已跟这碗红烧狮子头差不多。 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样飞起来的,也没有人看见小马出手。 小马还是痴痴地坐在那里,痴痴地看着那喝茶的女孩子。 郭通的同伴们怔了半天,才跳起来,有的卷袖子,有的拔刀。 “这小子敢打人,咱们先去把他一双招子废了再说。” 十六七个人大叫大骂,摔杯子,踢椅子,已准备冲过来。 没有人阻拦他们。 小马好象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别的人,红杏花也不见了。 ------------ 第14章 自从这两个女孩子一进门,她就已人影不见。 丁喜叹了口气,道:“你想不想打架?” 邓定侯道:“不想。” 丁喜道:“我也不想。” 邓定侯道:“只可惜看样子我们已非打不可。” “呼”的一声响,那些人还没有冲过来,已有三四个碗飞了过来。 丁喜还没出手,突听“叮,叮,叮”三声响,三只碗在半空中就已被打得粉碎。 破碗的碎片和三样打破碗的暗器一落在地上,赫然竟是三枚发亮的银梭。 “金枪银校徐三爷来了。” 一个瘦削长头、高颧鹰鼻、穿着很讲究、气派很大的中年人,背负着双手,施施然走进来,顾盼之间,棱棱有威。 两个劲装急服的彪形大汉,扛着个很长很长的布袋,站在他身后。 布袋的份量很沉重,里面装的,显然就是他的金枪。 本来已准备打一场混战的江湖人,看见了他,居然全都安静下些。 金枪徐成名多年,称霸一方,凭掌中一杆金枪,囊中一袋银梭,也曾会过不少高人,一向很少遇过敌手。 在这些江湖豪杰心目中,他一向是个很受尊敬的人物。 “徐三爷一来,这件事就好办了。” 金枪徐沉着脸,冷冷道:“这件事是什么事?你们是来看我打架?还是打架给我看的?” 一个精壮的小伙子大声道:“我们并不想打架,可是我们也不能看着郭老大被人欺负。” 这少年叫曹虎,是郭通拜把子的老么,郭通挨了揍,最火的就是他。 金枪徐道:“你是不是想替你们的老大出气?” 曹虎握紧拳头,道:“这口气非出不可。” 金枪徐道:“那么你最好先去找坐在那里的那个穿宝蓝色衣服的人。” 曹虎道:“动手的并不是他,咱们为什么要找他?” 金枪徐淡淡道:“因为你们既然想找死,就不如索性快点死,你们找上了他,我保证你们一定可以死得很快。” 曹虎动容道:“他是什么人?” 金枪徐冷笑道:“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,只不过是个保镖,叫邓定侯。” 曹虎的脸色变了。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。 “神拳小诸葛”的名头,他们当然也不会不知道。 近年来正是“开花五犬旗”风头最劲,势力最大的时候,若有人去惹了他们,简直就象是在太岁头上动土。 这些刚才还威风十足的江湖人,忽然间就变得象泄了气的皮囊。 金枪徐连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,走过去向邓定侯抱了抱拳。 邓定侯也站起来抱拳还礼,他一向是个很随和的人,一点儿架子也没有。 金枪徐道:“多年不见,邓兄风采依旧,可贺可喜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一别经年,想不到徐兄居然还记得我,只不过以后若有人想找死,徐兄最好莫再劝他们来找我。” 他微笑着,又道:“因为我可以保证,一个人若想死得快些,找我绝不如找我这两位朋友。” 金枪徐道:“这两位朋友是……” 丁喜道:“我姓丁,丁喜。” 金枪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,道:“讨人喜欢的丁喜?” 丁喜笑道:“有时也叫做倒霉的丁喜。” 金枪徐道:“阁下既然是丁喜,这位想必就是愤怒的小马了。” 他转头看着小马,小马却没有看他。 除了那个喝茶的女孩子外,他根本就没有把别的人看在眼里。 金枪徐的脸色沉了下来。 邓定侯立刻抢着道:“听说徐兄今日要在这里约战霸王枪。” 金枪徐道:“不是我约他,是他来找我的。” 邓定侯皱眉道:“他会来找你?” 金枪徐冷笑道:“邓兄也许会认为我根本不值得他出手,我自己也自知不敌,可是他既已找上我,我就万无退缩之理。” 他脸上露出种奇怪的表情,接着道:“使枪的人,能死在霸王枪下,岂非也是人生一快!” 丁喜立即拢起拇指,道:“好,好汉子。” 金枪徐看着他,冷酷的眼睛里已有了温暖之意,缓缓道:“象我们这种在江湖中混的人,岂非本就该死在刀枪之下,以草席裹尸。” 丁喜微笑道:“我死后若能有条草席裹尸,已经很不错了,要能做几件大快人心的事,就算抛在阴沟喂狗,我也毫无怨言。” 他脸上虽然还带着笑,可是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和悲哀,却是微笑也掩饰不了的。 那喝酒的女孩子居然回头来瞟了他一眼,眼波居然也变得很温柔。 金枪徐也挑起了大拇指,大声道:“好,好汉子。” 丁喜道:“你既然来早了,为何不先坐下来喝两杯。” 金枪徐道:“我来得并不早,我已迟到了半个时辰,因为……”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,慢慢的接着道:“因为我还有些后事要料理清楚,我来得干净,去得也要干净。” 一个人明知必死,却还是要来应约,这种勇气绝不是那些住在高楼上的人们所能了解的。 能活着固然好,死了也只不过脖子上多了个碗大的疤口而已。那又算得了什么? 丁喜脸上也露出种奇怪的表情,过了很久,才问道:“霸王枪呢?” 金枪徐道:“不知道。” 丁喜道:“你跟他有仇?” 金枪徐道:“没有。” 丁喜道:“你以前没有见过他?” 金枪徐道:“素不相识。” 丁喜道:“但他却找上了你。” 金枪徐淡淡道:“这也许只不过因为我用的也是枪。” ------------ 第15章 丁喜冷笑道:“除了他之外,难道别人都用不得枪?” 金枪徐淡淡道:“就算要用枪,也不该太出名。” 丁喜眼睛里似已有了怒意,对人世间所有不公平的事,他都觉得很愤怒。 金枪徐又道:“我只不过在奇怪,既然是他约我的,他自己为什么还不来?” 这句话刚说完,他身后就有个人冷冷道:“我早已来了。” 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冷,却又很娇脆、很好听。说话的竟是个女人。 金枪徐霍然转身,就看见一双令人心跳加快的眼睛,正在盯着他。 她手里还拿着杯酒,一双手柔若无骨。 就凭这么样一双手,也能举得起七十三斤七两三钱的霸王枪? 金枪徐皱了皱眉,道:“这位姑娘莫非是在开玩笑?” 喝酒的女孩子板着脸,脸如秋霜。 她不是在开玩笑。 金枪徐看了看摆在桌上的大铁枪,道:“难道你就是……?” 喝酒的女孩子打断了他的话,一字一字道:“我就是霸王枪!” 第四回 王大小姐 (一) 她就是霸王枪? 这杆枪长约一丈三尺余,至少比她的人要高出一倍多。 这杆枪重七十三斤余,也远比她的人重。她真的就是霸王枪? 金枪徐不信,丁喜不信,邓定侯也不信,无论谁都不会相信。 但是他们又不能不相信。 金枪徐试探着问:“姑娘贵姓?” “姓王。” “芳名?” “王大小姐。” 金枪徐笑了笑,道:“这当然不是你的真名字。” 喝酒的女孩子板着脸道:“你用不着知道我的名字,你只要记住‘霸王枪王大小姐’这七个字就行了。” 金枪徐道:“这七个字倒很容易记得住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就算你现在还记不住,以后也一定会记住的。” 金枪徐道:“哦?” 王大小姐冷冷道:“你身上多了个伤口后,就一定永远也忘不了。” 金枪徐大笑,道:“你约战比枪,莫非就要我记住这七个字?” 王大小姐道:“不但要你记住,也要江湖中人人都知道,霸王枪并没有绝后。” 金徐枪道:“王老爷子呢?”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,脸色更苍白,过了很久,才大声道:“我爸爸已经死了,他老人家虽然没有儿子,却还有个女儿。” 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呐喊。 也许这句话并不是说给屋子里的人听的,她呐喊,只是她生怕她远在天上的父亲听不见。 ——女儿并不比儿子差。 这件事她一定要证明给她父亲看。 “一枪擎天”王万武真的死了? 像那么样一个比石头还硬朗的人,怎么会忽然就死了? 邓定侯在心里叹息,忍不住道:“令尊一向身体康健,怎么会忽然仙去?” 王大小姐瞪眼道:“你管不着。” 邓定侯勉强笑道:“在下邓定侯,也可算是令尊的老朋友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我知道你认得他,但你却不是他的朋友,他死的时候已连一个朋友都没有。” 她美丽的眼睛里,忽然涌出了泪光,心里仿佛隐藏着无数不能对人诉说的委曲和悲伤。这是为什么? 是不是因为她父亲死得并不平静? 丁喜忽然道:“王老爷子去世后,姑娘想必一定急着要扬名立威,所以才找上徐三爷的?” 王大小姐又咬了咬嘴唇,忍住眼泪,道:“我要找的不止他一个。” 丁喜道:“哦?” 王大小姐道:“从这里开始,往前面去,每个使枪的人我都要会会。” 丁喜笑了笑道:“若是姑娘在这里就已败了呢?” 王大小姐连想都不想,立刻大声道:“那么我就死在这里。” 丁喜淡谈道:“为了这一点儿虚名,大小姐就不措用生命来拼,这也未免做得太过份了吧。” 王大小姐瞪起眼睛,怒道:“我高兴这么做,你管不着!” 她忽然扭转身,抄起了桌上的霸王枪。 她的手指纤纤,柔若无骨。 可是这杆七十三斤重的霸王枪,竟被她一伸手就抄了起来。 她抄枪的动作不但干净利落,而且姿势优美。 金枪徐脱口道:“好!” 王大小姐道:“走!” 她的腰轻轻一扭,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。 金枪徐看着她窜到外面的院子里,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。 丁喜道:“你看她的身手如何?” 金枪徐道:“很好。” 丁喜道:“你没有把握胜他?” 金枪徐又叹了口气,道:“我只不过有点儿后悔。” ------------ 第16章 丁喜道:“后悔什么?” 金枪徐淡淡道:“我本不该着急料理后事的。” 院子里阳光灿烂。 他们走出去,别的人当然也全都跟着出去。屋子里已只剩下四个人。 小马还是痴痴地坐在那里,痴痴地看着。 那喝茶的女孩子垂着头,红着脸,竟似也忘了这世上还有别人存在。 邓定侯在门后拉着丁喜的手,道:“王老头的脾气虽坏,人却不坏。” 丁喜道:“我知道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不管怎么说,他都是我的朋友,老朋友。” 丁喜道:“我知道。” 邓定侯道:“所以……” 丁喜道:“所以你才不能看着他的女儿死在这里。” 邓定侯点点头,长叹道:“可惜这位王大小姐却绝不是金枪徐的对手。” 丁喜道:“哦?” 邓定侯道:“我知道金枪徐的功夫,的确是经验丰富,火候老到。” 丁喜道:“王大小姐好象也不弱。” 邓定侯道:“可惜她太嫩。” 丁喜道:“难道你认为她败了真的要会死?” 邓定侯道:“我也很了解王老头的脾气,这位王大小姐看来也正跟她老子一模一样。” 丁喜笑了笑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明白了什么?” 丁喜道:“你是想助她一臂之力,金枪徐再强,当然还是比不上神拳小诸葛。” 邓定侯苦笑道:“这是正大光明的比武较技,局外人怎么能插手?何况,看来这位王大小姐的脾气,一定是宁死也不愿别人帮她忙的。” 丁喜道:“那么你是想在暗中帮她的忙,在暗中给金枪徐吃点苦头?” 邓定侯叹道:“我也不能这么做,因为……” 丁喜道:“因为一个人有了你这样的身份和地位,无论做什么事都得特别谨慎小心,绝不能让别人说闲话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的确有这意思,因为……” 丁喜又打断了他的话,道:“因为我只不过是个小强盗,无论多卑鄙下流的事都可以做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不管你怎么说,只要你肯帮我这次忙,我一定也会帮你一次忙。” 丁喜看着他,脸上还是带着那种独特的、讨人喜欢的徽笑,缓缓道:“我只希望你能够明白两件事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说。” 丁喜微笑道:“第一,假如我要去做一件事,我从来也不想别人报答;第二,我虽然是个强盗,却也有很多事不肯做的,就算砍下我脑袋来,我也绝不去做。” 他微笑着转过身,大步走了出去,走入灿烂的阳光下。 邓定侯怔在那里,怔了很久,仿佛还在回味着丁喜刚才说的那些话。 他忽然发现他那些大英雄、大镖客的朋友,实在有很多都比不上这小强盗。 (二)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。 喝茶的女孩子抬起头,四面看了看忽然站起来,很快的走到小马面前,叫了声:“小马。” 她叫得那么自然,就像在于千万万年前就已认得小马这个人,就好象已将这两字呼唤过千千万万次。 小马也没有觉得吃惊。 一位陌生的女孩子忽然走过来,叫他的名字,在他感觉中竟好象也是很自然的事。 在这一瞬间,他们谁也没有觉得对方是个陌生人。 喝茶的女孩子道:“我听别人都叫你小马,所以我也叫你小马。” 小马凝视着她,道:“我叫马真,你呢?” 喝茶的女孩子道:“我叫杜若琳,以前我哥哥总叫我小琳,你也可以叫我小琳。” 她的胆子一向很小,一向很害羞,从来也不敢在男人面前抬起头。可是现在她居然也在凝视着小马。 情感本是件奇妙的事,世上本就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奇妙感情。 这种感情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了解的。有时甚至连自己都不能。 “小琳……小琳…小琳……” 小马轻轻地呼唤着,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。 她纤弱的指尖在他强壮的手掌里轻轻颤抖,可是她并没有抽回她的手, 小马的人就像是在梦中,声音也很像是在梦中来的。 “我一直是个很孤独的人,没有认得你的时候,我只有一个朋友。” “我本来也有一个朋友。” “谁?” “王盛兰。”小琳道:“她不但是我的朋友,也是我的姐妹,有时我甚至会把她当作我的母亲,这些年来,若不是她照顾我,也许我已经……” 小马没有让她说下去,轻轻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” 他的确明白,没有人能比他明白。 因为他和丁喜的感情,也正如她们一样,几乎完全一样。 小琳道:“所以我想求你替我做一件事。” 小马道:“你说。” 小琳道:“我要你替我去救她。” 小马道:“救你的朋友?” 小琳点点头,道:“别人都说她绝不是金枪徐的对手,可是她绝不能败。” 小马道:“你要我帮她击败金枪徐。” 小琳道:“不管你用什么法子,我只希望你能为我做到这件事。” 她已握紧了小马的手。 “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。” ------------ 第17章 现在他们已走出去。 这里本是个充满了欢乐的地方,现在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空洞寂寞。 人世间本就没有永恒不变的事,更没有永恒的欢乐。 红杏花慢慢地从后面出来,用一双洞悉人生的眼睛目送着他们走出去,叹息着喃喃自语:“我就知道你们只要一见面,就会互相纠缠,自寻烦恼的,我早就知道……” 有些人就仅是钉子和磁铁,只要一遇见,就会粘在一起。 小马和小琳是这样子。 丁喜和王小姐呢? 红杏花叹息着又道:“小马这样子已经够糟了,可是丁喜以后只怕还要更糟,我实在不应该让他们见面的,我早就知道……” (三) 阳光灿烂。 发亮的长枪,在阳光下更亮得耀眼。 蓝天白云,远山青翠,竹简下开满了鲜花,蜜峰和蝴蝶在花丛中飞舞,甚至连风都在传播着生命的种子。 这本是个生命孕育生命成长的季节,在这种季节里,没有人会想到死。 只可借死亡还是无法避免的。 金枪徐慢慢地解开了套在金枪上的布袋,眼圈一直在盯着他的对手。他心里还在想着“死”。 很少有人能比他更了解“死”的意义,因为他已有无数次接近过死亡。 ——不是我死,就是你死。 这就是他对于“死”的原则。 这原则简单而残酷,其间绝没有容人选择的余地。 在江湖中混了二十年之后,无论谁都会被训练成一个残酷而自私的人。 金枪徐也不例外,所以才活到现在。 可是现在他面对着这个对手,实在太年轻了,年轻得连他都不忍看着她死。 ——不是她死,就是我死! ——她不能败,我又何尝能败?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,从布袋里抽出了他的枪。 金枪! 金光灿烂,亮得耀眼。二十年来,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耀眼的金光下。 枪的型式削锐,枪尖锋利,枪杆修长,就算拿在手里不动,同样也能给人一种毒蛇般灵活凶狠的感觉。 丁喜远远地看着,脱口而赞:“好枪!” 邓定侯同意:“的确是好枪。” 丁喜道:“霸王枪若是枪中的狮虎,这杆枪就可以算是枪中的毒蛇。” 邓定侯道:“江湖中本来就有很多人,把这杆枪叫做蛇枪。” 丁喜道:“据说这杆枪本来就是用黄金混合精铁铸成的,不但比普通的铁枪轻巧,而且枪身还可以随意弯曲。” 邓定侯道:“所以金枪徐用的枪法,也独具一格,与众不同。” 丁喜道:“我也听说过,他用的枪法就叫蛇刺。” 邓定侯道:“他们家传的枪法,本来一百零八式,金枪徐义加了四十一式,才变成现在的蛇枪—百四十九式。” 丁喜道:“霸王枪呢?” 邓定侯笑了笑,道:“霸王枪的招式,只有十三式。” 丁喜也笑了笑,道:“真正有效的招式,一招就已足够。” 邓定侯忽又叹了口气,道:“只可惜你没有看见当年王万武施展他‘霸王十三式’的威风,霸王枪在他手里,才真正是霸王枪。” 丁喜再也没有说什么,因为这时决斗已开始。 阳光下普照的庭院,仿佛忽然变得充满了杀气。 这两杆枪都是经历百战、杀人无数的利器,它们本身就带着一种杀气。 金枪徐的人,也正像是他手里的枪,削锐、锋利、精悍。 他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的对手,双手合抱,斜握金枪。 这正是枪法中最恭敬有礼的起手式,他已表示出他对霸王枪的尊敬。 王大小姐却只是随随便便的将大枪抱在身上,就凭这一点,也已不如金枪徐。 ——高手相争,尊敬自己的对手,就等于尊敬自己。 金枪徐嘴里露出冷笑,却还是礼貌极恭,沉声道:“当年王老爷子在时,在下无缘求教,如今老成凋谢,枪在人亡,请受我一拜。” 他左腿后曲,真的行了一礼。 王小姐只不过点了点头,淡淡道:“我是来找你麻烦的,你也不必对我太客气。” 金枪徐沉下了脸,道:“我拜的是这杆枪,并不是你。” 王大小姐冷笑道:“你最好记住,从今以后,霸王枪就是我,我就是霸王枪。” 金枪徐冷冷道:“在我眼中看来,王老爷子一去,霸王枪也已不在人间了。” 王大小姐怒道:“你看不见我手里的枪?” 金枪徐道:“这杆枪在王大小姐手里,已只不过是杆平平常常的大铁枪。” 王大小姐用力咬住了嘴唇,显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。 她也知道高手相争时,若是心情激动,就随时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。 金枪徐盯着她,又道:“在下还未到这里来时,已将所有的后事全都料理清楚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很好。” 金枪徐悠然道:“王大小姐,你的后事,是不是也已交待好了?” 王大小姐一张脸已气得通红,大声道:“我若死这里,自然有人替我料理后事。” 金枪徐道:“谁?” 王大小姐道:“你管不着。” 她的手一抡,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长的大铁枪,就飞舞而起,带起了一阵凌厉的枪风,压得竹篱边的花草全都低下了头。 金枪徐却没有低头,身形一闪,已从铁枪抡起的圆弧外滑了过去。 丁喜叹了口气,道:“看来这位王大小姐的确太嫩,竟看不出徐三爷是故意激她的。” 邓定侯却笑了笑,道:“也许徐三爷这一着反而用错了。” ------------ 第18章 丁喜道:“为什么?” 邓定侯道:“霸王枪走的是刚烈威猛一路,本是男子汉用的枪,王大小姐毕竟是个女子,总不免失之柔弱。” 丁喜同意。 邓定侯道:“可是她怒气一发作起来,情况就不同了。” 丁喜道:“哦?” 邓定侯微笑道:“我可以保证,他们家传的脾气比他们家传的枪法还要厉害得多。” 他们只说了七八句话,王大小姐的霸王枪已攻出三十招。 她的枪法虽然只有十三式,可是一施展起来,却是运用巧妙,变化无方。 她的招式变化间虽不及蛇刺灵巧,可是那一种凌厉的枪风却足以弥补招式变化间之不足。 无论谁都看不出这么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,竟真的施展了如此刚烈威猛的枪法,竟真的能将这杆大铁枪挥舞自如。 这种长枪大戈本来只适于两军对垒、冲锋陷阵,若用与武林高手比武较技,就不免显得太笨重。 可是她用的枪法,又弥补了这一点,无论枪尖、枪柄、枪身,都能致人的死命。而且枪风所及之处,别人根本无法近她的身。 她十三招攻出,金枪徐只还了六招。 丁喜皱眉道:“看样子徐三爷只伯是想以逸待劳,先耗尽她的力气再出手。” 邓定侯又笑了笑,道:“徐三爷若真的这么想,就又错了。” 丁喜道:“为什么?” 邓定侯道:“霸王枪份量虽沉重,可是招式一施展开,枪的本身,就能带动起一种力量,她借力使力,自己的力量用得并不多。” 这道理正如推车一样,车予一开始往前走,本身就能带起一股力量,推车的人反而像是被车子拉着往前走了。 邓定侯道:“也因为这杆枪的份量太重,力量太大,要闪避就很不容易,所以采取守势的一方,用的力气反面比较多。” 他笑了笑,接着道:“以前有很多人都跟金枪徐有一样的想法,想以逸待劳,所以才会败在霸王枪下,这其间的巧妙,若不是老头子偷偷地告诉我,我也不明白。” 丁喜道:“知道这其间巧妙的人,当然不会多。” 邓定侯道:“除了百里长青和我之外,王老头子好象并没有对别人说过。” 丁喜道:“因为你们是他们的朋友?” 邓定侯道:“他的朋友本来就不多。” 丁喜道:“他是你的朋友,我却不是,你为什么要将这秘密告诉我?” 邓定侯笑了笑,道:“因为我喜欢告诉你。” 丁喜也笑了, 这解释并不能算很合理,可是对江湖男儿们说来,这理由已足够。 现在王大小姐已攻出七十招,非但已无法遏止,再想近身都已很不容易,只要对方的枪杆一横,他就被挡了出去。 徐三爷忽然发觉这杆枪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枪锋,这杆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长的枪,每一分、每一寸都同样可怕。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落在下风。 只有一个人看不出。 突听一声大喝,竟有个人赤手空拳,冲入他们的枪阵。 这个人竟是小马。 他真的醉了。 不管他醉的是人,还是酒?他的确已真醉了,否则又怎能会看不出这两杆枪之间,枪风所及处,就是杀人的地狱。 看来他不但是“愤怒的小马”,简直是个“不要命的小马”。 居然还举手大呼:“住手,你们全都给我住手!” 丁喜的心已沉了下去。 他知道王大小姐是绝不会住手的,也不能住手,因为霸王枪本身所起的力量,已绝非她所能控制。 在这种力量的压迫下,金枪徐想必也一定会使出全力。 一个人若已将全力使出,一招击出后,也很难收回来。 就在这时,两杆枪已全部制止在小马身上。 他的人就像是弹丸般忽然弹起,鲜血雨雾般从他身上溅出。 两杆枪居然还没有停。 他们实在已无法停下来,已无法住手。无论谁的枪先停下来,对方都可能给他致命的一击。 谁也不敢冒这个险。 “这个人疯了。” “他为什么要自己去送死?” 大家惊呼着,眼睁睁地看着小马身子飞起,眼睁睁地等着他落下来。 每个人都看得出,等到这个人再落入枪阵中,就一定已是个死人。 就在这一瞬间,竹篙下的花丛前,忽然有一条长绳飞来,套住了小马的腰。 长绳一抖,小马的人就跟着它一起飞了回去。 他并没有跌入那杀人的枪阵。 他跌入丁喜的怀抱里。 (四) 鲜血还在不停地流,小马整个人都已因痛苦而痉挛扭曲。 可是他眼睛里并没有痛苦,反而像充满了愉快和满足。丁喜在跺脚! “你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来的?” 小马没有回答。 他的人虽然在丁喜怀里,他的眼睛却始终在看着另一个人。“小琳……小琳……小琳……” 他虽然已痛苦得连声音都发不出,可是他心里却还是在呼喝,不停地呼喝。 小琳在流泪,也不知是悲哀的眼泪,还是感激的眼泪? 丁喜终于看见了她:“你是为了她?是她要你这么样做的?” 小马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 这当然是他自己愿意做的,他不愿做的事没有人能勉强他。 这女孩子竟有这么大的力量,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做出这种蠢事? 现在他的酒意已随着冷汗和鲜血而流出,清醒使得他的痛苦更剧烈,更难以忍受。 ------------ 第19章 他若是能晕过去,也可以少受些痛苦——晕厥本就是人类自卫的本能之一。 但是他却在努力挣扎着,不让自己的眼睛闭起。 因为他要看着她。 小琳也在看着他,看到他的痛苦和柔情,也终于忍不住冲了过去,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冲了过来,扑在他身上。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勇气,会做出这种事。 在这一瞬间,她几乎已不顾一切。 丁喜放下他,放在花圃旁的绿草地上,让他们拥抱在一起。 她的眼泪落在他脑上,这一滴滴泪水中,竟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。 他的痛苦竟已减轻,忽然道:“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件事做得蠢?” 小琳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 小马勉强笑了笑,道:“可是我只有这么样做,因为我想不出别的法子。” 小琳道:“我知道,我……”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,因为她已泣不成声。 小马道:“你为什么还在哭?难道他们还没有住手?” 小马又问道:“你的朋友没有死?” 小琳道:“没有。” 小马道:“你要我为你做的事,我是不是已替你做到了?” 小琳道:“是……是的。” 小马长长吐出口气,居然真的笑了,微笑道:“那么你最好告诉我们的朋友,我这件事做的并不太蠢。” 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。 他终于晕了过去。 这年青人有的痛苦和安慰,丁喜几乎都能同样感觉得到。 他是他的朋友,是他的兄弟,也是他的父亲。 风依旧在吹,阳光依旧灿烂,两杆枪依旧在飞舞刺击。 丁喜慢慢地转过身,慢慢地向着他们那杀人的枪阵走了过去。 邓定侯失声道:“你想干什么?” 丁喜笑了笑,脚步没有停。 邓定侯道:“难道你也想去做他一样的蠢事?” 丁喜又笑了笑。 没有人能了解他和小马的感情,甚至连邓定侯也不能。 他的人忽然飞起,也像小马刚才一样,投入他们的枪阵。他竟似也忘了,这两杆枪之间,枪风所及处,就是杀人的地狱! 第五回 奇变 (—) 枪锋带起的劲风,冷得刺骨。 有谁人知道极冷和极热的感受,几乎是完全一样的?丁喜知道。 他冲入了这个的枪阵,就象投入了洪炉。邓定侯的心沉了下去。丁喜绝不能死。 他—定要带他去找出那六封信和六个死人,一定要找出那叛徒的秘密, 可是邓定侯也知道,王大小姐和金枪徐是绝不会住手的。 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丁喜投入洪炉,再眼睁睁地等着他被枪尖抛起。 只听—声轻叱,一声低呼,一样东西飞了起来。 飞起来的竟不是丁喜,而是徐三爷的金枪! 高手相争,掌中的兵器死也不能离手,徐三爷的金枪是怎么会脱手的? 他自己甚至都不太清楚。 在金枪徐脱手的前一刹那间,他只看见有个人冲入了他和王大小姐两杆枪的枪锋之间,两秆枪都往这个人身上剩了过去。 他想住手已不及。 可是就在这同一刹那间,这个人突然一扭身,已往他枪锋下窜过,一只手托住枪的时候,一只手在他腰上轻轻一撞。 他的人立刻被撞出七八步,手里的金枪也脱手飞起。 他只有看着,因为他的半边身子已发麻,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。 近二十年来,他身经大小百战;几乎从来也没有败过。 他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在出手一招间就夺走他手里的金枪,更想不到这个人居然就是那个年纪轻轻的丁喜。 丁喜金枪在手,霎眼间已攻出三招。迅速、毒辣、准确。 金枪徐脸色变得更苍白。 他已看出丁喜用的招式,居然就是他的独门枪法“蛇刺”。 就在片刻前,他还用过同样的招式去对讨霸王枪。 事实上,他已将蛇刺中最犀利毒辣的招式全都使出,可是招式一出手,立刻就被封死,根本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威力。 丁喜现在只使出了三招。 三招之后,他就已攻到了霸王枪的核心,突然枪尖斜挑,轻叱一声: “起!” 只听“呼”的一声响,七十三厅重的霸王枪竟被他轻轻一挑就挑了起来,夹带着风声飞出。 王大小姐已踉跄后退了七八步。 丁喜凌空翻身,一只手接住了霸王枪,一只手抛出了金枪,抛给徐三爷。 金枪徐只有用手接住。 等他接住了他的枪,才发现身子不麻了,力气也已恢复了。 丁喜正看着他微笑。 金枪徐咬了咬牙,手腕一抖,也在霎眼间攻出了三招。 这三招正是丁喜刚才用来对付霸王枪的三招一一“毒蛇出穴”“盘蛇吐信”、“蛇尾枪”,正是蛇刺中的三招杀手。 在这杆金枪上,他至少已有三十年的苦功,他自信这三招用得绝不比丁喜差。 ------------ 第20章 丁喜既然能在三招间就抢入霸王枪的空门,他为什么不能?但他却偏偏就是不能。 三招出手,他立刻就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已被一种奇异的力气压住。 他的枪若是毒蛇,丁喜手里的枪就是块千斤巨石。 这块巨石一下子就压住了毒蛇的七寸。 只听丁喜轻叱一声; “起!” 金枪徐只觉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压下来,整个人都已被压住,手里的枪却弹了出去。 就在这片刻间,他的金枪已脱手两次。 (二) 金光灿烂,金枪飞虹般落下,“夺”的一声,插在徐三爷身旁的地上。 徐三爷没有动,没有开口, 霸王枪也已插在王大小姐身旁,枪杆还在不停的颤动,琴弦般“嗡嗡”的响。 王大小姐也没有动,没有开口,苍白的脸已涨得通红,嫣红的嘴唇却已发白。 丁喜看着她笑了笑,又看看徐三爷笑了笑。 他只不过笑了笑,并没有说出什么尖刻的话。 “像两位这样的枪法,还争什么风头?逞什么强?”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,也不必说出来——他用金枪徐的蛇刺击败了霸王枪,又用王大小姐的霸王枪击败了金枪徐。 这是事实。 事实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,又何必再说出来? 所以他只不过笑了笑,笑得还是那么温柔,还是那么讨人欢喜。 可是在王大小姐眼里看来,他笑得却比毒蛇还毒,比针还尖锐。 她明朗光亮的眼睛里又有了泪光,忽然顿了顿脚,抄起了霸王枪,拖着枪冲过去,一把拉住了杜若琳:“我们走!” 杜若琳只有走。 她不想走,又不敢不走,走了几步,又忍不住回过头。 等她再回过头时,眼泪已流下面颊。 金枪徐却还是痴痴地站在那里。 金枪徐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金枪。 这杆枪本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荣耀,但现在却已变成了他的羞辱。 他脸上完全没有表情,心里是什么滋味,也只有他自己知道。 ——痛苦和悲伤,就像是妻子的乳房一样,不是让别人看的。 ——痛苦越大,越应该好好地收藏。 ——乳房岂非也一样? 金枪徐忽然笑了,微笑着,抬起头,面对丁喜,道:“谢谢你。” 丁喜道:“谢谢我?为什么谢谢我?” 金枪徐道:“因为你替我解决了个难题。” 丁喜道:“什么难题?” 金枪徐望着青翠的远山,目光忽又觉得十分温柔,缓缓道:“我已在那边的青山下买了几亩田,盖了几间屋,屋后有修竹几百竿,堂前有梅花几十株,青竹间红梅,还有几条小小的清泉。” 金枪徐道:“我早已打算在洗手退隐后,到那里去过几年清闲安静的日子。” 丁喜道:“好主意。” 邓定侯道:“好地方。” 金枪徐叹了口气,道:“怎奈浮名累人,害得我一点儿都下不定决心,也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放下这个重担子。 丁喜也叹了口气,道:“浮名累人,世人又有几人能放得下这副担子?” 金枪徐道:“幸好我遇见了你,因为你,我才下了决心。” 丁喜道:“决心放下这担子?” 金枪徐点点头。 了喜道:“决定什么时候放下来?” 金枪徐道:“现在。” 他又笑了笑,笑得很轻松,很愉快,因为他的确已将浮名的重担放了下来。 他已不再有跟别人逞强争胜的雄心,已不愿再为一点儿浮名闲气出来跟别人拼死拼活。 能解开这个结并不容易,他的确应该觉得很轻松,很愉快。 可是他心里是不是真的能完全放得开?是不是还会觉得有些惆怅,有些辛酸? 这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。 “你有空时,不妨到那边的青山下去找我。” “我记得,你的屋后有修竹,堂前有梅花。” “我屋里还有酒。” “好,只要我不死,我一定去。” “好,只要我不死,我一定等你来。” 金枪徐也镇定了,显得很洒脱。 一个人只要败得漂亮,走得洒脱,那败又何妨,走又何妨? (三) 红日未坠,金枪徐的人影却已远了。 邓定侯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看来这人果然是条好汉。” 丁喜道:“他本来就是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看人好象很有眼力。” 丁喜道:“我本来就有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也很会解决一些别人解不开的难题。” 丁喜道:“我也替你解开这个难题?” 邓定侯道:“我就不知要怎么样才能让徐三爷和王大小姐住手,你却有法子。” ------------ 第21章 丁喜道:“我的法子一向很有效。” 邓定侯叹道:“不管你的法子是对是错,是好是坏,的确都很有效。” 丁喜道:“所以别人都叫我聪明的丁喜。”邓定侯笑了。 丁喜道:“你知不知道我还有个最大的好处?” 邓定侯道:“不知道。” 丁喜道:“我最大的好处,就是不够朋友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不够朋友?” 丁喜道:“我唯一的一个朋友现在正躺在地上,我却让刺伤他的人扬长而去,而且还跟你站在这里胡说八道。” 现在小马已躺在床上,红杏花的床上。 胖的人都喜欢睡硬床,年轻人都喜欢睡硬床,红杏花既不胖,也不再年轻。 她的床很软,又软又大。 红杏花叹息着道:“一直要等到七十岁以后,我才能习惯一个人睡觉。” 邓定侯忍不住接道:“你今年已有七十?” 红杏花瞪眼道:“谁说我已经有七十?今年我才六十七!” 邓定侯想笑,却没有笑,因为他看见小马已睁开了眼睛。 小马睁开眼睛后,说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小琳呢?” “小琳?” “小琳就是你刚才见过的那个女孩子。” 丁喜看着他,脸上已有冷容,甚至连一点笑意都没有。 小马道:“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。”丁喜不说话。 小马道:“她很乖,很老实。”丁喜不说话。 小马道:“我看得出她对我很好。” 丁喜淡淡她道:“可是你为她受了伤,她却早已走了。” 小马咬着牙,过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她一定有理由走的。” 丁喜道:“她也有理由留下来。” 小马道:“你……你是不是不喜欢她?” 丁喜道:“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一件事。” 小马听着。 丁喜道:“不管怎么样,她总是走了,以后你很可能永远再也见不到她,所以……” 小马道:“所以怎么样?” 丁喜道:“所以你最好赶快忘了她。” 小马又咬着牙沉默了很久,忽然用力一拳捶在床上,大声道:“忘记她就忘记她,这种事也没他妈的什么了不起。” 丁喜笑了,微笑道:“我正在奇怪,你怎么已经有许久没有说‘他妈的’,我还以为你这小王八蛋变了性。” 小马也笑了,挣扎着要坐起来。 丁喜道:“你想干什么?” 丁喜道:“你能跟我走?” 小马道:“只要我还剩下一口气,无论你这老乌龟要到哪里去,我爬也要爬着跟去。” 丁喜大笑道:“好,走就走。” 红杏花笑眯眯地看着他们。 红杏花道:“你们两个小乌龟真他妈的不傀是好朋友,真他妈的够义气……” 一句没说完,忽然就跳起来,一个耳光掴在丁喜的脸上。丁喜被打得怔住。 红杏花跳起来大骂道:“可是你为什么不先看着他受伤有多重,难道你真想看着他这条腿残废,真是象乌龟一样跟在你后面爬?” 丁喜只有苦笑。 红香花指着他的鼻子,狠狠道:“你要滚,就赶快滚。滚得越远越好,可是这小王八蛋却得乖乖的给我躺在床上养伤,不管谁想带他走,我都先打断他的两条腿。”丁喜道:“可是我……” 红杏花瞪眼道:“你怎么样?你滚不滚?” 她的手又扬起来,丁喜这次却已学乖了,早就溜得远远的,陪笑道:“我滚,我马上就滚。” 小马忍不住叫了起来:“你真的不带我走?” 这句话没说完,他的脸也接了一耳光。 红杏花瞪眼道:“你鬼叫什么?是不是想要我用针缝起你的嘴。” 小马苦着脸道:“我不想。” 红杏花道:“那么就赶快乖乖的给我躺下去。” 小马居然真的躺了下去。 在红杏花面前,这个“愤怒的小马”,竟好象变成了“听话的小山羊。” “你还不滚?真想要我打断你的腿。”红杏花又抓起把扫帚,去打丁喜。 丁喜赶紧往外溜,直溜到院子外面,坐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,才松了口气,苦笑道:“这老太婆真凶。” 邓定侯当然也跟着溜了出来,也在叹着气,道:“实在凶得要命。” 丁喜道:“你见过这么凶的老太婆没有?”邓定侯道:“没有。” 丁喜叹道:“我也没有见过第二个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真的怕她?” 丁喜道:“假的。” 邓定侯不禁大笑,道:“看来,她也不象是你的真祖母。” 丁喜道:“她不是。” 邓定侯道:“是你……?” 丁喜打断了他的话,道:“可是我没有饭吃的时候,只有她给我饭吃;我没有衣服穿的时候,只有她给我衣服穿;有时候我挨了揍,受了伤,只要我想起她,心里就不会太难受。” 邓定侯道:“因为你知道只要到这里来,她就一定会照顾你。” 丁喜点点头,微笑道:“只可惜她年纪稍大了几岁,否则我一定要娶她做老婆。” 邓定侯盯着他看了半天,忽然问道:“你真的没有想到过要娶个老婆?” 丁喜笑道:“你是不是想替我作媒?” ------------ 第21章 丁喜道:“我的法子一向很有效。” 邓定侯叹道:“不管你的法子是对是错,是好是坏,的确都很有效。” 丁喜道:“所以别人都叫我聪明的丁喜。”邓定侯笑了。 丁喜道:“你知不知道我还有个最大的好处?” 邓定侯道:“不知道。” 丁喜道:“我最大的好处,就是不够朋友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不够朋友?” 丁喜道:“我唯一的一个朋友现在正躺在地上,我却让刺伤他的人扬长而去,而且还跟你站在这里胡说八道。” 现在小马已躺在床上,红杏花的床上。 胖的人都喜欢睡硬床,年轻人都喜欢睡硬床,红杏花既不胖,也不再年轻。 她的床很软,又软又大。 红杏花叹息着道:“一直要等到七十岁以后,我才能习惯一个人睡觉。” 邓定侯忍不住接道:“你今年已有七十?” 红杏花瞪眼道:“谁说我已经有七十?今年我才六十七!” 邓定侯想笑,却没有笑,因为他看见小马已睁开了眼睛。 小马睁开眼睛后,说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小琳呢?” “小琳?” “小琳就是你刚才见过的那个女孩子。” 丁喜看着他,脸上已有冷容,甚至连一点笑意都没有。 小马道:“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。”丁喜不说话。 小马道:“她很乖,很老实。”丁喜不说话。 小马道:“我看得出她对我很好。” 丁喜淡淡她道:“可是你为她受了伤,她却早已走了。” 小马咬着牙,过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她一定有理由走的。” 丁喜道:“她也有理由留下来。” 小马道:“你……你是不是不喜欢她?” 丁喜道:“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一件事。” 小马听着。 丁喜道:“不管怎么样,她总是走了,以后你很可能永远再也见不到她,所以……” 小马道:“所以怎么样?” 丁喜道:“所以你最好赶快忘了她。” 小马又咬着牙沉默了很久,忽然用力一拳捶在床上,大声道:“忘记她就忘记她,这种事也没他妈的什么了不起。” 丁喜笑了,微笑道:“我正在奇怪,你怎么已经有许久没有说‘他妈的’,我还以为你这小王八蛋变了性。” 小马也笑了,挣扎着要坐起来。 丁喜道:“你想干什么?” 丁喜道:“你能跟我走?” 小马道:“只要我还剩下一口气,无论你这老乌龟要到哪里去,我爬也要爬着跟去。” 丁喜大笑道:“好,走就走。” 红杏花笑眯眯地看着他们。 红杏花道:“你们两个小乌龟真他妈的不傀是好朋友,真他妈的够义气……” 一句没说完,忽然就跳起来,一个耳光掴在丁喜的脸上。丁喜被打得怔住。 红杏花跳起来大骂道:“可是你为什么不先看着他受伤有多重,难道你真想看着他这条腿残废,真是象乌龟一样跟在你后面爬?” 丁喜只有苦笑。 红香花指着他的鼻子,狠狠道:“你要滚,就赶快滚。滚得越远越好,可是这小王八蛋却得乖乖的给我躺在床上养伤,不管谁想带他走,我都先打断他的两条腿。”丁喜道:“可是我……” 红杏花瞪眼道:“你怎么样?你滚不滚?” 她的手又扬起来,丁喜这次却已学乖了,早就溜得远远的,陪笑道:“我滚,我马上就滚。” 小马忍不住叫了起来:“你真的不带我走?” 这句话没说完,他的脸也接了一耳光。 红杏花瞪眼道:“你鬼叫什么?是不是想要我用针缝起你的嘴。” 小马苦着脸道:“我不想。” 红杏花道:“那么就赶快乖乖的给我躺下去。” 小马居然真的躺了下去。 在红杏花面前,这个“愤怒的小马”,竟好象变成了“听话的小山羊。” “你还不滚?真想要我打断你的腿。”红杏花又抓起把扫帚,去打丁喜。 丁喜赶紧往外溜,直溜到院子外面,坐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,才松了口气,苦笑道:“这老太婆真凶。” 邓定侯当然也跟着溜了出来,也在叹着气,道:“实在凶得要命。” 丁喜道:“你见过这么凶的老太婆没有?”邓定侯道:“没有。” 丁喜叹道:“我也没有见过第二个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真的怕她?” 丁喜道:“假的。” 邓定侯不禁大笑,道:“看来,她也不象是你的真祖母。” 丁喜道:“她不是。” 邓定侯道:“是你……?” 丁喜打断了他的话,道:“可是我没有饭吃的时候,只有她给我饭吃;我没有衣服穿的时候,只有她给我衣服穿;有时候我挨了揍,受了伤,只要我想起她,心里就不会太难受。” 邓定侯道:“因为你知道只要到这里来,她就一定会照顾你。” 丁喜点点头,微笑道:“只可惜她年纪稍大了几岁,否则我一定要娶她做老婆。” 邓定侯盯着他看了半天,忽然问道:“你真的没有想到过要娶个老婆?” 丁喜笑道:“你是不是想替我作媒?” ------------ 第22章 邓定侯道:“我倒真有个很合适的人,配你倒真是一对。” 丁喜道:“谁?” 邓定侯道:“王大小姐。” 丁喜忽然不笑了,板着脸道:“你若喜欢她,为什么不自己娶她做老婆?” 邓定侯笑道:“我倒也不是没有想过,只可惜我年纪也大了几岁,家里又已经有了一个母老虎。” 丁喜板着脸冷笑道:“有趣有趣,你这人怎么变得越来越他妈的有趣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因为……”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,忽然间“轰隆隆”一声响,这辆大车连人带马都跌进了一个坑里。 丁喜反而笑了。 邓定侯居然也还是动也不动地坐着,而且完全不动声色。 丁喜笑道:“这种落马坑本是我的拿手本领之一,想不到别人居然也会用来对付我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怎么知道人家要对付的是你。” 丁喜又笑了笑,道:“我知道,这就叫做报应。” 这时外面已有入在用刀敲着车顶,大声道:“里面的人快出来,我们大老板有话要对你们说。” 丁喜看了看邓定侯,道:“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大老板?” 邓定侯道:“这里距离乱石岗很近,已经是你们的地盘,你应该比我清楚。” 丁喜道:“现在就在这附近的,唯一的一个大老板,好象就是你。” 外面的人又在催,车顶几乎已经快被打破。 丁喜道:“你出不出去?” 邓定侯道:“不出去行不行?” 丁喜道:“不行。” 邓定侯不禁苦笑道:“我看也不行。” 丁喜推开车门,道:“请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先请,你总是我的客人。” 丁喜道:“可是你的年纪比我大,我一向都很尊敬长者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客气的?” 丁喜笑道:“我刚才听见外面有弓弦声的时候,就已决心要对你客气些。” 邓定侯大笑。 他当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弓弦声。 人已埋伏,强弓四布,只要一定出这马车,就可以被乱箭射成个刺猬。 但是他们却还是笑得很开心。 邓定侯道:“我出去之后若是中了别人的乱箭,你怎么办?” 丁喜道:“那时我就会象缩头乌龟一样,缩在车子里,就算他们叫我祖宗,我也不出去。” 邓定侯大笑道:“好主意。” 丁喜道:“莫忘记我是聪明的丁喜,想出来的当然都是好主意。” 邓定侯大笑着走出去,在外面站了很久,居然还没有变成刺猬。 一个人高高地站在他对面,从车子里看出去,只看得见这人的—双脚。 一双很纤巧,很秀气的脚,却穿着的白布裤和白麻鞋。这是双女人的脚。 男人当然绝不会有女人的脚,这位大老板难道竟是个女人? 丁喜在车子里大声地问道:“外面怎么样?”邓定侯道:“外面的天气很好,既不太冷,也不太热。” 丁喜道:“那么,我就不能出去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道:“我受不了这么好的天气,一出去就只会发疯。” 邓定侯道:“现在天气好象快变了,好象还要下雨呢!” 丁喜道:“那么我更不能出去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怕淋雨?” 丁喜道:“怕得要命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不过,现在雨还没有下。” 丁喜道:“你难道要我站在外面等着淋雨?” 邓定侯叹了口气,看着站在落马坑上面的大老板,苦笑道:“这小子好象已拿定主意,是绝对不肯出来的了。” 大老板冷笑道:“不出来也得出来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有法子对付他?” 大老板道:“他再不出来,我就用火烧。” 邓定侯又叹了声道:“我就知道,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对付丁喜,这个人一定就是王大小姐。” 这位大老板居然就是王大小姐。 四条大汉站在她身后,扛着她的霸王枪,八条大汉张弓搭箭,已将这地方包围住。 杜若琳却远远地坐在一棵树下,用一把大梳子在慢慢地梳着头发, 王大小姐冷冷道:“这些兄弟都是我镖局里的老伙计,我要他们放火,他们马上就会放火!我要他们杀人,他们也马上就会杀人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看得出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那么你就应赶紧叫那姓丁的快些滚出来。” 邓定侯道:“出来之后怎么样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只要他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一句话,我绝不会难为他。” 邓定侯道:“好,我先进去跟他商量商量。” 他刚想走进去,突然“轰”的一响,车顶已被撞开个大洞。 一个人从里面直窜了出来,身法又快又猛,看样子至少还可以窜起三丈。 可是他最多只窜起了三尺。 落马坑上,还盖着面又粗又大的渔网。 邓定侯叹息着,苦笑道:“我早就知道你一遇见王大小姐,就会自投罗网。” ------------ 第22章 邓定侯道:“我倒真有个很合适的人,配你倒真是一对。” 丁喜道:“谁?” 邓定侯道:“王大小姐。” 丁喜忽然不笑了,板着脸道:“你若喜欢她,为什么不自己娶她做老婆?” 邓定侯笑道:“我倒也不是没有想过,只可惜我年纪也大了几岁,家里又已经有了一个母老虎。” 丁喜板着脸冷笑道:“有趣有趣,你这人怎么变得越来越他妈的有趣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因为……”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,忽然间“轰隆隆”一声响,这辆大车连人带马都跌进了一个坑里。 丁喜反而笑了。 邓定侯居然也还是动也不动地坐着,而且完全不动声色。 丁喜笑道:“这种落马坑本是我的拿手本领之一,想不到别人居然也会用来对付我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怎么知道人家要对付的是你。” 丁喜又笑了笑,道:“我知道,这就叫做报应。” 这时外面已有入在用刀敲着车顶,大声道:“里面的人快出来,我们大老板有话要对你们说。” 丁喜看了看邓定侯,道:“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大老板?” 邓定侯道:“这里距离乱石岗很近,已经是你们的地盘,你应该比我清楚。” 丁喜道:“现在就在这附近的,唯一的一个大老板,好象就是你。” 外面的人又在催,车顶几乎已经快被打破。 丁喜道:“你出不出去?” 邓定侯道:“不出去行不行?” 丁喜道:“不行。” 邓定侯不禁苦笑道:“我看也不行。” 丁喜推开车门,道:“请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先请,你总是我的客人。” 丁喜道:“可是你的年纪比我大,我一向都很尊敬长者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客气的?” 丁喜笑道:“我刚才听见外面有弓弦声的时候,就已决心要对你客气些。” 邓定侯大笑。 他当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弓弦声。 人已埋伏,强弓四布,只要一定出这马车,就可以被乱箭射成个刺猬。 但是他们却还是笑得很开心。 邓定侯道:“我出去之后若是中了别人的乱箭,你怎么办?” 丁喜道:“那时我就会象缩头乌龟一样,缩在车子里,就算他们叫我祖宗,我也不出去。” 邓定侯大笑道:“好主意。” 丁喜道:“莫忘记我是聪明的丁喜,想出来的当然都是好主意。” 邓定侯大笑着走出去,在外面站了很久,居然还没有变成刺猬。 一个人高高地站在他对面,从车子里看出去,只看得见这人的—双脚。 一双很纤巧,很秀气的脚,却穿着的白布裤和白麻鞋。这是双女人的脚。 男人当然绝不会有女人的脚,这位大老板难道竟是个女人? 丁喜在车子里大声地问道:“外面怎么样?”邓定侯道:“外面的天气很好,既不太冷,也不太热。” 丁喜道:“那么,我就不能出去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道:“我受不了这么好的天气,一出去就只会发疯。” 邓定侯道:“现在天气好象快变了,好象还要下雨呢!” 丁喜道:“那么我更不能出去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怕淋雨?” 丁喜道:“怕得要命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不过,现在雨还没有下。” 丁喜道:“你难道要我站在外面等着淋雨?” 邓定侯叹了口气,看着站在落马坑上面的大老板,苦笑道:“这小子好象已拿定主意,是绝对不肯出来的了。” 大老板冷笑道:“不出来也得出来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有法子对付他?” 大老板道:“他再不出来,我就用火烧。” 邓定侯又叹了声道:“我就知道,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对付丁喜,这个人一定就是王大小姐。” 这位大老板居然就是王大小姐。 四条大汉站在她身后,扛着她的霸王枪,八条大汉张弓搭箭,已将这地方包围住。 杜若琳却远远地坐在一棵树下,用一把大梳子在慢慢地梳着头发, 王大小姐冷冷道:“这些兄弟都是我镖局里的老伙计,我要他们放火,他们马上就会放火!我要他们杀人,他们也马上就会杀人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看得出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那么你就应赶紧叫那姓丁的快些滚出来。” 邓定侯道:“出来之后怎么样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只要他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一句话,我绝不会难为他。” 邓定侯道:“好,我先进去跟他商量商量。” 他刚想走进去,突然“轰”的一响,车顶已被撞开个大洞。 一个人从里面直窜了出来,身法又快又猛,看样子至少还可以窜起三丈。 可是他最多只窜起了三尺。 落马坑上,还盖着面又粗又大的渔网。 邓定侯叹息着,苦笑道:“我早就知道你一遇见王大小姐,就会自投罗网。” ------------ 第23章 丁喜板着脸,坐在车顶,冷冷道:“有趣有趣,你这人真他妈的有趣极了。” 平时他遇见这种事,还是会笑的,现在他却没有笑。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,一看见王大小姐,他就好象再也笑不出。 王大小姐也没有笑,板着脸道:“这上面虽然只有八张弓,可是你只要动一动,在转瞬间他们就能射出五十六根箭。”丁喜没有动。 他看得出这些大汉都是极好的弓箭手。 王大小姐冷笑道:“你为什么不动?” 丁喜道:“因为我正在等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等什么?” 丁喜道:“等着听你要问我的那句话。” 王大小姐咬了咬嘴唇——她一开始紧张,就会咬着嘴唇。 她究竟要问丁喜什么事?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紧张?邓定侯想不通。 王大小姐终于冷冷道:“你虽然有很多事都做得很混帐,我看在邓定侯面上,也懒得跟你计较了,只不过有两件事我却非问清楚不可。” 丁喜道:“你问吧!” 王大小姐脸色忽然变得发青,两只手都已握紧。又用力咬了咬嘴唇,才一字一字问道:“五月十三日那天,你在哪里?” 丁喜道:“今年的五月十三?” 王大小姐道:“不错,就是今年的五月十三。” 丁喜道:“你费了这么多功夫,挖了这么大一个坑,为的就是要问我这句话?” 王大小姐问道:“不错,我就是要问这句话,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。” 她看来不但很紧张,而且很激动,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。 五月十三那天,丁喜在哪里,跟她又有什么关系? 她为什么如此紧张? 邓定侯更想不通。 丁喜也想不通,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幸好你问的是五月十三日,总算我运气看来还不错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道:“因为你若问我别的日子,我早就忘了自己是在哪里了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可是五月十三那天的事情,你却记得。” 丁喜点点头,道:“因为那天我做了件很愉快的事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什么事?” 她一双手握得更紧,全身都好象在发抖。 丁喜却忽又转过头,去问邓定侯;“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曾经做了什么事?” 邓定侯苦笑道:“我知道,我当然知道。” 王大小姐大声道:“那天他究竟做了什么事?” 邓定侯道:“他曾经劫了我们的镖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知否是在哪里下的手?” 邓定侯道:“太原附近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你没有记错?” 邓定侯道:“别的事我都可能会记错,这件事绝不会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为什么?” 邓定侯道:“我至少有十三万五千个理由。” 王大小姐不懂。 邓定侯苦笑道:“为了这件事,我已赔出了十三万五千两银子,每一两银子都可以让我记住这件事。” 王大小姐不说话了,看她脸上的表情,好象觉得松了口气,又好象觉得很失望。 丁喜道:“现在你还有没有别的事要问?” 王大小姐道:“当然还有。” 丁喜道:“还有?” 王大小姐冷冷道:“我问你,我跟姓徐的比枪,跟你们有什么关系?你们凭什么要来多事?” 丁喜道:“你自己好象刚说道,这些事你都已不再计较了的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现在我又要计较了。” 丁喜道:“小马本来是想帮你忙的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帮我的忙?” 丁喜道:“他怕你败了后真的会死。” 王大小姐怒道:“难道他看不出二十招内我就能把徐三枪击倒?” 丁喜道:“他看不出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难道他是个瞎子?” 丁喜道:“他眼睛若能看得很清楚,又怎么会认为这位杜大小姐又乖又老实,而且对他很好?” 王大小姐道:“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,你都管不着。” 丁喜道:“我也不想管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那姓马的最好也走远些,永远莫要让我们直接看见了他。” 丁喜道:“我会去告诉他的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,我也不会让小琳下嫁给他的。” 丁喜道:“多谢多谢。”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,狠狠地瞪着他,道:“我的话已经说完了,现在你已经可以跪下来。” 丁喜道:“跪下来?” 王大小姐道:“不但要跪下来,而且还得恭恭敬敬地跟我叩三个头。” 丁喜道:“我为什么要跪下来叩头?” 王大小姐道:“因为我说的。” 丁喜道:“因为你手下的弟兄会发连珠箭?” 王大小姐道:“一点也不错。” ------------ 第23章 丁喜板着脸,坐在车顶,冷冷道:“有趣有趣,你这人真他妈的有趣极了。” 平时他遇见这种事,还是会笑的,现在他却没有笑。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,一看见王大小姐,他就好象再也笑不出。 王大小姐也没有笑,板着脸道:“这上面虽然只有八张弓,可是你只要动一动,在转瞬间他们就能射出五十六根箭。”丁喜没有动。 他看得出这些大汉都是极好的弓箭手。 王大小姐冷笑道:“你为什么不动?” 丁喜道:“因为我正在等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等什么?” 丁喜道:“等着听你要问我的那句话。” 王大小姐咬了咬嘴唇——她一开始紧张,就会咬着嘴唇。 她究竟要问丁喜什么事?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紧张?邓定侯想不通。 王大小姐终于冷冷道:“你虽然有很多事都做得很混帐,我看在邓定侯面上,也懒得跟你计较了,只不过有两件事我却非问清楚不可。” 丁喜道:“你问吧!” 王大小姐脸色忽然变得发青,两只手都已握紧。又用力咬了咬嘴唇,才一字一字问道:“五月十三日那天,你在哪里?” 丁喜道:“今年的五月十三?” 王大小姐道:“不错,就是今年的五月十三。” 丁喜道:“你费了这么多功夫,挖了这么大一个坑,为的就是要问我这句话?” 王大小姐问道:“不错,我就是要问这句话,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。” 她看来不但很紧张,而且很激动,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。 五月十三那天,丁喜在哪里,跟她又有什么关系? 她为什么如此紧张? 邓定侯更想不通。 丁喜也想不通,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幸好你问的是五月十三日,总算我运气看来还不错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道:“因为你若问我别的日子,我早就忘了自己是在哪里了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可是五月十三那天的事情,你却记得。” 丁喜点点头,道:“因为那天我做了件很愉快的事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什么事?” 她一双手握得更紧,全身都好象在发抖。 丁喜却忽又转过头,去问邓定侯;“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曾经做了什么事?” 邓定侯苦笑道:“我知道,我当然知道。” 王大小姐大声道:“那天他究竟做了什么事?” 邓定侯道:“他曾经劫了我们的镖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知否是在哪里下的手?” 邓定侯道:“太原附近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你没有记错?” 邓定侯道:“别的事我都可能会记错,这件事绝不会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为什么?” 邓定侯道:“我至少有十三万五千个理由。” 王大小姐不懂。 邓定侯苦笑道:“为了这件事,我已赔出了十三万五千两银子,每一两银子都可以让我记住这件事。” 王大小姐不说话了,看她脸上的表情,好象觉得松了口气,又好象觉得很失望。 丁喜道:“现在你还有没有别的事要问?” 王大小姐道:“当然还有。” 丁喜道:“还有?” 王大小姐冷冷道:“我问你,我跟姓徐的比枪,跟你们有什么关系?你们凭什么要来多事?” 丁喜道:“你自己好象刚说道,这些事你都已不再计较了的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现在我又要计较了。” 丁喜道:“小马本来是想帮你忙的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帮我的忙?” 丁喜道:“他怕你败了后真的会死。” 王大小姐怒道:“难道他看不出二十招内我就能把徐三枪击倒?” 丁喜道:“他看不出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难道他是个瞎子?” 丁喜道:“他眼睛若能看得很清楚,又怎么会认为这位杜大小姐又乖又老实,而且对他很好?” 王大小姐道:“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,你都管不着。” 丁喜道:“我也不想管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那姓马的最好也走远些,永远莫要让我们直接看见了他。” 丁喜道:“我会去告诉他的。” 王大小姐道:“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,我也不会让小琳下嫁给他的。” 丁喜道:“多谢多谢。”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,狠狠地瞪着他,道:“我的话已经说完了,现在你已经可以跪下来。” 丁喜道:“跪下来?” 王大小姐道:“不但要跪下来,而且还得恭恭敬敬地跟我叩三个头。” 丁喜道:“我为什么要跪下来叩头?” 王大小姐道:“因为我说的。” 丁喜道:“因为你手下的弟兄会发连珠箭?” 王大小姐道:“一点也不错。” ------------ 第24章 丁喜笑了。 他的笑有很多种,现在这种无疑是最不讨人欢喜的一种。 王大小姐瞪眼道:“你瞧不起我们的连珠箭?” 丁喜淡淡道:“你们的连珠箭究竟是长是短,是圆是尖?我还没有见识过。” 王大小姐怒道:“你想见识见识?” 丁喜道:“很想。” 王大小姐冷笑道:“我本来并不想你这么短命的,你死了可不能怨我。” 丁喜又笑了笑,道:“你放心,我是死不了的。” 他忽然站了起来,拉住了上面的渔网,两只手轻轻一扯。 这面连鲨鱼都挣不破的渔网,被他轻轻一扯,居然就被扯破个大洞。 王大小姐脸色变了,轻叱道:“不能让他走,留下来!” 叱咤出口,弓弦已响,八柄强弓,七箭连珠,尖锐的飞声破空,乱箭已飞蝗般射了过来。 丁喜的两只手,就象是两只专门吃蝗虫的麻雀,一枝箭飞来,他接过一枝,十枝箭飞来,他接十枝,霎眼间就已将五十六枝连珠箭全部都接在手里。 然后这五十六枝箭,又象是一条线似的,从他手里飞了出去,钉入了杜若琳身旁的大树。 丁喜忽然大喝一声:“断!” 钉在树上的五十六枝箭,立刻一寸寸断成了无数截,只留下一截发亮的箭柄,钉入了树木。 丁喜拍了拍手,微笑道:“看来这连珠箭只怕连猪都射不死。” 王大小姐脸色铁青,嘴唇发抖,哪里还说得出话来。 丁喜欣然道:“我留在这里,只不过为了想听听她有什么事要问我而已,象这样的连珠箭就算有个千儿八百枝,我还是要来就来,说走就走。”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,恨恨道:“你好,很好。” 丁喜道:“现在你还要不要我跪下去叩头?” 王大小姐道:“现在你想怎么样?” 丁喜道:“你认不认得字?” 王大小姐盯着他,好象恨不得在他脑袋上钉出两个大洞来。 丁喜道:“你若认得字的话,为什么不回头去仔细看看。” 王大小姐回过头,才发现那五十六技发亮的箭柄,竟排成了两个字:“再见。” 这是什么样的手法?什么样的劲力? 王大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转过去的头似已转不回来。 她实在已没法子再回头面对丁喜。 丁喜道:“这两个字你认不认得?” 王大小姐跺了跺脚,扭头就走。丁喜冷冷道:“我说是说再见,其实最好是永远不要见了。” 王大小姐用力咬着嘴唇,忽然跳上了一匹马,打马飞奔。 只听她的声音远远传来:“谁想再见你,谁就是王八蛋!” 第六回 六封信的秘密 (一) 夕阳满天。 丁喜和邓定侯在夕阳下往前走,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。 现在他们的车已破了,马已跛了,连赶车的都已被邓定侯赶走。 所以他们现在唯一的交通工具,就是他们自己的两条腿。 大路上居然连一辆空车都没有。 邓定侯叹息着,喃喃道:“夕阳好,尤其是夏日的夕阳,我一向最欣赏。” 丁喜道:“可是你现在已知道,就算在最美的夕阳下要用自己的两条腿赶路,滋味也不好受。” 邓定侯擦了擦汗,苦笑道:“实在不好受。” 丁喜凝视着远方,限睛里带着深思之色,缓缓道:“你若肯常常用自己的两条腿四处去走走,一定还会发现很多你以前想不到的事。” 邓定侯道:“哦?” 丁喜道:“我本该带你到乱石岗看看。” 邓定侯道:“乱石岗?” 丁喜道:“那里有几十个妇人童子,天天在烈日下流汗流泪,却连饭都吃不饱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冷冷道:“你应该知道为了什么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说的是沙家兄弟的孤儿寡妇?” 丁喜道:“就因为他们想劫五犬旗保的镖,所以死了也是白死,就因为那些孤儿寡妇们是沙家的人,所以挨饿受罪都是活该,江湖中既不会有人同情他们,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出来说一句话。” 邓定侯终于明白,苦笑道:“你出手劫我们的镖,就是为了要救济他们?” 丁喜冷笑道:“他们难道不是人?” 邓定侯道:“你难道不能用别的法子。” 丁喜道:“你要我用什么法子?难道要那些七八岁的孩子做保镖?难道要那些年轻的寡妇跑到妓院里去接客?”邓定侯不说话了。 丁喜也不开口了,两个人慢慢的往前走,显得都有很多心事。 他们做的事,都是他们自己认为应该去做的,可是现在却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是谁对?谁错? ——也许“对”与“错”之间,本就很难分出一个绝对的界限来。 夕阳已淡了,蹄声骤响,三骑快马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。 马上人意气飞扬,根本就没有将这两个满身臭汗的赶路人看在眼里。 邓定侯却看见了他们,忽然笑了笑,道:“你知道这三个人是谁?”丁喜摇摇头。 邓定侯道:“他们全都是归东景镖局里的第三流镖师,平时看见了我,在二丈以外就会弯腰的。” 丁喜也笑了笑,道:“只可惜你现在是倒霉的时候。” 一个人既有得意的时候,就一定也有倒霉的时候,无论什么人都一样。 邓定侯微笑道:“所以我一点也不生气。” 健马驰过,尘土飞扬,一张纸飘飘地落了下来,落在他们面前。 ------------ 第24章 丁喜笑了。 他的笑有很多种,现在这种无疑是最不讨人欢喜的一种。 王大小姐瞪眼道:“你瞧不起我们的连珠箭?” 丁喜淡淡道:“你们的连珠箭究竟是长是短,是圆是尖?我还没有见识过。” 王大小姐怒道:“你想见识见识?” 丁喜道:“很想。” 王大小姐冷笑道:“我本来并不想你这么短命的,你死了可不能怨我。” 丁喜又笑了笑,道:“你放心,我是死不了的。” 他忽然站了起来,拉住了上面的渔网,两只手轻轻一扯。 这面连鲨鱼都挣不破的渔网,被他轻轻一扯,居然就被扯破个大洞。 王大小姐脸色变了,轻叱道:“不能让他走,留下来!” 叱咤出口,弓弦已响,八柄强弓,七箭连珠,尖锐的飞声破空,乱箭已飞蝗般射了过来。 丁喜的两只手,就象是两只专门吃蝗虫的麻雀,一枝箭飞来,他接过一枝,十枝箭飞来,他接十枝,霎眼间就已将五十六枝连珠箭全部都接在手里。 然后这五十六枝箭,又象是一条线似的,从他手里飞了出去,钉入了杜若琳身旁的大树。 丁喜忽然大喝一声:“断!” 钉在树上的五十六枝箭,立刻一寸寸断成了无数截,只留下一截发亮的箭柄,钉入了树木。 丁喜拍了拍手,微笑道:“看来这连珠箭只怕连猪都射不死。” 王大小姐脸色铁青,嘴唇发抖,哪里还说得出话来。 丁喜欣然道:“我留在这里,只不过为了想听听她有什么事要问我而已,象这样的连珠箭就算有个千儿八百枝,我还是要来就来,说走就走。”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,恨恨道:“你好,很好。” 丁喜道:“现在你还要不要我跪下去叩头?” 王大小姐道:“现在你想怎么样?” 丁喜道:“你认不认得字?” 王大小姐盯着他,好象恨不得在他脑袋上钉出两个大洞来。 丁喜道:“你若认得字的话,为什么不回头去仔细看看。” 王大小姐回过头,才发现那五十六技发亮的箭柄,竟排成了两个字:“再见。” 这是什么样的手法?什么样的劲力? 王大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转过去的头似已转不回来。 她实在已没法子再回头面对丁喜。 丁喜道:“这两个字你认不认得?” 王大小姐跺了跺脚,扭头就走。丁喜冷冷道:“我说是说再见,其实最好是永远不要见了。” 王大小姐用力咬着嘴唇,忽然跳上了一匹马,打马飞奔。 只听她的声音远远传来:“谁想再见你,谁就是王八蛋!” 第六回 六封信的秘密 (一) 夕阳满天。 丁喜和邓定侯在夕阳下往前走,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。 现在他们的车已破了,马已跛了,连赶车的都已被邓定侯赶走。 所以他们现在唯一的交通工具,就是他们自己的两条腿。 大路上居然连一辆空车都没有。 邓定侯叹息着,喃喃道:“夕阳好,尤其是夏日的夕阳,我一向最欣赏。” 丁喜道:“可是你现在已知道,就算在最美的夕阳下要用自己的两条腿赶路,滋味也不好受。” 邓定侯擦了擦汗,苦笑道:“实在不好受。” 丁喜凝视着远方,限睛里带着深思之色,缓缓道:“你若肯常常用自己的两条腿四处去走走,一定还会发现很多你以前想不到的事。” 邓定侯道:“哦?” 丁喜道:“我本该带你到乱石岗看看。” 邓定侯道:“乱石岗?” 丁喜道:“那里有几十个妇人童子,天天在烈日下流汗流泪,却连饭都吃不饱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冷冷道:“你应该知道为了什么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说的是沙家兄弟的孤儿寡妇?” 丁喜道:“就因为他们想劫五犬旗保的镖,所以死了也是白死,就因为那些孤儿寡妇们是沙家的人,所以挨饿受罪都是活该,江湖中既不会有人同情他们,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出来说一句话。” 邓定侯终于明白,苦笑道:“你出手劫我们的镖,就是为了要救济他们?” 丁喜冷笑道:“他们难道不是人?” 邓定侯道:“你难道不能用别的法子。” 丁喜道:“你要我用什么法子?难道要那些七八岁的孩子做保镖?难道要那些年轻的寡妇跑到妓院里去接客?”邓定侯不说话了。 丁喜也不开口了,两个人慢慢的往前走,显得都有很多心事。 他们做的事,都是他们自己认为应该去做的,可是现在却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是谁对?谁错? ——也许“对”与“错”之间,本就很难分出一个绝对的界限来。 夕阳已淡了,蹄声骤响,三骑快马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。 马上人意气飞扬,根本就没有将这两个满身臭汗的赶路人看在眼里。 邓定侯却看见了他们,忽然笑了笑,道:“你知道这三个人是谁?”丁喜摇摇头。 邓定侯道:“他们全都是归东景镖局里的第三流镖师,平时看见了我,在二丈以外就会弯腰的。” 丁喜也笑了笑,道:“只可惜你现在是倒霉的时候。” 一个人既有得意的时候,就一定也有倒霉的时候,无论什么人都一样。 邓定侯微笑道:“所以我一点也不生气。” 健马驰过,尘土飞扬,一张纸飘飘地落了下来,落在他们面前。 ------------ 第25章 丁喜已走过去,忽然又回身捡了起来,眼睛里忽然发了光。 邓定侯道:“这是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。” 丁喜道:“嗯。”邓定侯道:“我看看。” 他只看了一眼,脸上也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,因为他一眼就看见了八个令他触目的字:“双枪客决斗霸王枪”。 他接着看下去: “日月双枪”:岳,日枪重二十一斤,长四尺五寸,月枪重十七斤半,长三尺九寸。 霸王枪:王,长一丈三尺七寸重七十三斤。 决战时刻:七月初五,午时, 地点:东阳城,熊家大院。 公正人:熊九太爷。 旁证:“活陈平”陈准, “立地分金”赵大秤。 战后讲评:“小苏秦”苏小波。 巡场:“大力金刚”王虎, “小仙灵”万通。 欢迎观战,保证精彩, “凭券入院,每券十两。” 看到最后八个字,邓定侯笑了。 丁喜早就笑了。 邓定侯摇着头笑道:“这哪里还象是武林高手的决斗,简直就象是卖狗皮膏药的。” 丁喜道:“万通的本身,本来就是卖狗皮膏药的。” 邓定侯道:“哦?” 丁喜道:“他还有个外号,叫无孔不入,只要有点机会能弄钱,他就不会错过,这一定又是他玩的把戏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认得他?” 丁喜道:“这些人我全都认得出来。” 邓定侯道:“哦。” 丁喜苦笑道:“饿虎岗真正的老虎最多只有两条,其余的不是老鼠,就是耗子,谈不上一个会钻洞。” 邓定侯道:“他们都是饿虎岗的人?” 丁喜点点头,道:“这些人里面,却只有日月双枪岳麟还勉强可以算是条老虎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头,以他的身份,怎么会让小仙灵做这种事?” 丁喜道:“万通不但是只老鼠,还是只狐狸,老虎岂非总是会被狐狸耍得团团转?” 邓定侯道:“还有熊九……” 丁喜道:“熊九虽然是条好汉,可是别人只要给他几顶高帽子—戴,他就糊涂了。” 邓定侯笑着道:“小苏秦当然一定很会给人高帽子戴的。” 丁喜道:“他本来就是饿虎岗的说客,陈准、赵大称和我是分赃的,王虎的打手。你若剥开他们外面一层皮,就会发现他们里面什么都没有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好象对他们并不太欣赏。” 丁喜并不否认。 邓定侯道:“但你却也是饿虎岗上的人。” 丁喜笑了笑,道:“狐狸并不一定要喜欢狐狸,耗子也不一定要喜欢耗子。” 邓定侯盯着他,道:“你也是耗子?” 丁喜微笑道:“我若是耗子,你岂非就是条多管闲事的狗?” 邓定侯笑了,苦笑。 ——狗捉耗子,多管闲事。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闲事确实管得太多了些。 “就连这件事我都不该问。”他抛开了手里的这张纸。 他苦笑道:“他们是双枪斗单枪也好,是饿虎斗母老虎也好,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。” 丁喜道:“有关系。” 邓定侯道:“有?” 丁喜道:“饿虎岗并不是个可以容人来去自如的地方,从前山到后山,一共三十六道暗卡,十八队巡逻,我本来实在没把握带你上去。” 邓定侯道:“现在你难道已有了把握?” 丁喜点点头,笑道:“老虎要出山去跟母老虎决斗,那些大狐狸、小狐狸,大耗子、小耗子,当然也一定会愿着去看热闹的。” 邓定侯眼睛也亮了,道:“所以七月初五那天,饿虎岗的防卫,一定要比平时差得多。” 丁喜道:“一定。” 邓定侯道:“所以我们正好乘机上山去。” 丁喜道:“一点儿也不错。” 邓定侯笑道:“想不到王大小姐居然也替我们做了件好事。” 丁喜忽然不笑了,冷冷道:“只可惜这件事,对她自己连一点儿好处都没有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认为她绝不是岳麟的对手?” 丁喜叹了口气,道:“她不是。” 丁喜道:“假如她自己还有点自知之明,也应该知道的。” 邓定侯叹道:“所以我实在不懂,她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江湖中这些最扎手的人物?” 丁喜道:“你不懂,我懂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懂?” 丁喜道:“嗯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说她是为了什么?” 丁喜道:“她疯了。” 邓定侯也不能不承认:“就算她还没有完全疯,多多少少也有一点疯病。” 丁喜道:“你若遇见了一条发疯的母老虎,你怎么办?” ------------ 第26章 邓定侯道:“躲开她,躲得远远的。” 丁喜道:“一点儿也不错。” (二) 丁喜算准了一件事,就很少会算错的。 所以他是聪明的丁喜。 他算准了七月初五那天,饿虎岗的防守果然很空虚,他们从后面一条小路上山,竟连一处埋伏都没有遇见。 “这条路本来就很少有人知道。” 崎岖陡峭的羊肠小路,荒草掩没,后山的斜坡上,一片荒坟。 “做保镖的人,只知道保镖的常常死在强盗手里,却不知道强盗死在保盗手里的更多。” 邓定侯没有开口。 面对着山坡上的这一片荒坟,他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:“是不是所有的强盗全都该死?” 丁喜道:“埋在这里的,全部是强盗,我本不该把那六个埋在这里的。” 邓定侯道:“因为他们不是强盗?” 丁喜淡淡道:“因为他们比强盗更卑鄙、更无耻,至少强盗还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认为我们一定是被朋友出卖了的?” 丁喜道:“除了你自己之外,还有谁知道你那趟镖的秘密?” 邓定侯道:“还有四个人。” 丁喜道:“是不是百里长青、归东景、姜新、西门胜?” 邓定侯道:“是。” 丁喜道:“他们是不是你的朋友?” 邓定侯道:“若说他们四个人当中,有一个是奸细,我实在不能相信。” 丁喜道:“若不是他们这四个人,就一定是另外那个人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另外那个人是谁?” 丁喜道:“是你。” 邓定侯只有苦笑。 知道那些秘密的,确实只有他们五个人,没有第六个。 丁喜的嘴在说话,手也没有闲着,他的话里带着讥讽,手里却带着锄头。 锄头比他的舌头动得还快。 现在六口棺材都已挖了出来,——每口棺材里都有一个死人。 丁喜用袖子擦着汗。 丁喜道:“你为什么还不打开来看看?” 邓定侯也在用袖子擦着汗,他的汗好象比丁喜的还多。 丁葛道:“你是不是不敢看?” 邓定侯道:“为什么不敢?” 丁喜道:“因为你怕我找出那个奸细来,因为他很可能就是你最好的朋友。” 邓定侯终于叹了口气,道:“我的确有点怕,因为我……” 他没有说下去。 刚打开第一口棺材,他就怔住。 他眼睁睁地看着棺材里的死人,棺材里这个死人好象也在眼睁睁地看着他。 丁喜道:“你认识这个人?” 邓定侯点点头,道:“这人姓钱,是‘振威’的重要人物。” 丁喜道:“振威是不是归东景镖局的?” 邓定侯道:“嗯。” 丁喜道:“你知不知道他的镖局里有人失踪?” 邓定侯摇摇头。 他已打开了第二口棺材,又怔住:“这人叫阿旺。” “阿旺是谁?” “是我家的花匠。”邓定侯苦笑。 “你也不知道他失踪了?” “我已经有七八个月没回家去过。” 丁喜只有苦笑。 ——第三个人是“长青”的车夫,第四个人是姜家的厨子,第五个人是“威群”的镖伙,第六个人是替西门胜洗马的。 丁喜道:“这六个人现在你己全看见,而且全部都认得。” 邓定侯道:“嗯。” 丁喜道:“可惜你看过了也是白看,连一点用也没有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不过,幸好还有六封信。” 丁喜道:“这六封信都是一个人写的?” 邓定侯道:“嗯。” 丁喜道:“你看出这是谁的笔迹吗?” 邓定侯道:“嗯。” 丁喜的眼睛亮了。 邓定侯忽然笑了笑,笑得很奇怪:“这个人的宇不但变得好,而且有几笔变得很怪,别人就算要学,也很难学会。” 丁喜道:“这个人究竟是谁?” 邓定侯笑得很奇怪,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,指着自己的鼻子。 “这个人就是我。” “这个人就是你?” 丁喜想叫,没有叫出来;想笑,又笑不出——这件事并不好笑,一点也不好笑。 事实上,这件事简直可以让人一把鼻涕、一把眼泪地哭出来。 ------------ 第26章 邓定侯道:“躲开她,躲得远远的。” 丁喜道:“一点儿也不错。” (二) 丁喜算准了一件事,就很少会算错的。 所以他是聪明的丁喜。 他算准了七月初五那天,饿虎岗的防守果然很空虚,他们从后面一条小路上山,竟连一处埋伏都没有遇见。 “这条路本来就很少有人知道。” 崎岖陡峭的羊肠小路,荒草掩没,后山的斜坡上,一片荒坟。 “做保镖的人,只知道保镖的常常死在强盗手里,却不知道强盗死在保盗手里的更多。” 邓定侯没有开口。 面对着山坡上的这一片荒坟,他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:“是不是所有的强盗全都该死?” 丁喜道:“埋在这里的,全部是强盗,我本不该把那六个埋在这里的。” 邓定侯道:“因为他们不是强盗?” 丁喜淡淡道:“因为他们比强盗更卑鄙、更无耻,至少强盗还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认为我们一定是被朋友出卖了的?” 丁喜道:“除了你自己之外,还有谁知道你那趟镖的秘密?” 邓定侯道:“还有四个人。” 丁喜道:“是不是百里长青、归东景、姜新、西门胜?” 邓定侯道:“是。” 丁喜道:“他们是不是你的朋友?” 邓定侯道:“若说他们四个人当中,有一个是奸细,我实在不能相信。” 丁喜道:“若不是他们这四个人,就一定是另外那个人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另外那个人是谁?” 丁喜道:“是你。” 邓定侯只有苦笑。 知道那些秘密的,确实只有他们五个人,没有第六个。 丁喜的嘴在说话,手也没有闲着,他的话里带着讥讽,手里却带着锄头。 锄头比他的舌头动得还快。 现在六口棺材都已挖了出来,——每口棺材里都有一个死人。 丁喜用袖子擦着汗。 丁喜道:“你为什么还不打开来看看?” 邓定侯也在用袖子擦着汗,他的汗好象比丁喜的还多。 丁葛道:“你是不是不敢看?” 邓定侯道:“为什么不敢?” 丁喜道:“因为你怕我找出那个奸细来,因为他很可能就是你最好的朋友。” 邓定侯终于叹了口气,道:“我的确有点怕,因为我……” 他没有说下去。 刚打开第一口棺材,他就怔住。 他眼睁睁地看着棺材里的死人,棺材里这个死人好象也在眼睁睁地看着他。 丁喜道:“你认识这个人?” 邓定侯点点头,道:“这人姓钱,是‘振威’的重要人物。” 丁喜道:“振威是不是归东景镖局的?” 邓定侯道:“嗯。” 丁喜道:“你知不知道他的镖局里有人失踪?” 邓定侯摇摇头。 他已打开了第二口棺材,又怔住:“这人叫阿旺。” “阿旺是谁?” “是我家的花匠。”邓定侯苦笑。 “你也不知道他失踪了?” “我已经有七八个月没回家去过。” 丁喜只有苦笑。 ——第三个人是“长青”的车夫,第四个人是姜家的厨子,第五个人是“威群”的镖伙,第六个人是替西门胜洗马的。 丁喜道:“这六个人现在你己全看见,而且全部都认得。” 邓定侯道:“嗯。” 丁喜道:“可惜你看过了也是白看,连一点用也没有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不过,幸好还有六封信。” 丁喜道:“这六封信都是一个人写的?” 邓定侯道:“嗯。” 丁喜道:“你看出这是谁的笔迹吗?” 邓定侯道:“嗯。” 丁喜的眼睛亮了。 邓定侯忽然笑了笑,笑得很奇怪:“这个人的宇不但变得好,而且有几笔变得很怪,别人就算要学,也很难学会。” 丁喜道:“这个人究竟是谁?” 邓定侯笑得很奇怪,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,指着自己的鼻子。 “这个人就是我。” “这个人就是你?” 丁喜想叫,没有叫出来;想笑,又笑不出——这件事并不好笑,一点也不好笑。 事实上,这件事简直可以让人一把鼻涕、一把眼泪地哭出来。 ------------ 第27章 邓定侯笑的样子就并不比哭好看。 丁喜盯着他,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,忽然问道:“你自己会不会出卖自己?” 邓定侯道:“不会。” 丁喜道:“这六封信是不是你写的?” 邓定侯道,“不是。” 丁喜一句话都不再说,扭头就走。 邓定侯就跟着他走。 走了一段路,两人的衣服又都湿透,丁喜叹了口气,道:“其实我们走这一趟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。” 邓定侯道:“哦?” 丁喜道:“我至少总算得到个教训。” 邓定侯道:“什么教训?” 丁喜道:“下次若有人叫我在这种天气里,冒着这么大的太阳,走这么远的路,来找六个死人探听一件秘密,我就……” 邓定侯道:“你就踢他一脚?” 丁喜道:“我既不是骡子,也不是小马,我不喜欢被人踢,也从来不踢人。” 邓定侯道:“那么你就怎样?” 丁喜谊:“我就送样东西给他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准备送给他什么东西?” 丁喜道:“送他一个人。” 邓定侯道:“人?” 丁喜道:“一个他心里喜欢,嘴里却不敢说出来的女人。” 邓定侯笑了,道:“你说的女人是不是那位王大小姐?” 丁喜也笑了,道:“一点儿也不错。” 邓定侯道:“因为王大小姐已经疯了。” 丁喜笑道:“这个人叫我做这种事,当然也有点疯病,他们两人岂非正是天生的一对?” 邓定侯大笑,道:“这个人当然就是我。” 丁喜故意叹了口气,道:“你既然一定要承认,我也没法子。” 邓定侯道:“反正我嘴里就算不说出来,你也知道我心里一定喜欢得要命。” 丁喜道:“答对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只不过还在担心一件事。” 丁喜道:“什么事?” 邓定侯道:“若有人真的把王大小姐送给了我,你怎么办呢?” 丁喜又不笑了,板着脸道:“你放心,世上的女人还没死光,我也绝不会出家当和尚去,我一向不吃素。” 邓定侯笑道:“素虽然不吃,醋总是要吃一点的。” 丁喜用眼角瞄着他,道:“我只奇怪一件事。” 邓定侯道:“什么事?” 丁喜道:“江湖中为什么没有人叫你滑稽的老邓?” 他们下山的时候,居然也没有遇见埋伏暗卡,这个“可怕的饿虎岗”竟象是已变成了个任何人都可以随便上去逛逛的地方。 只可惜逛也是白逛。 邓定侯道:“除了这个教训外,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收获?” 丁喜道:“还有一肚子气,一身臭汗。” 邓定侯道:“那么,现在我还可以让你再得到一个教训。” 丁喜道:“什么教训?” 邓定侯道:“你以后听人说话,最好听清楚些,不能只听一半。” 丁喜不懂。 邓定侯道:“我只说我笔迹很少有人能学会,并不是说绝对没有人能学会。” 丁喜的眼睛又亮了。 邓定侯道:“至少我知道有个人能模仿我写的宇,几乎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。” 丁喜道:“这个人是谁?” 邓定侯道:“是归大老板归东景。” 丁喜大笑道:“是他?” 邓定侯道:“这个人从外表看来,虽然有点傻头傻脑,好象很老实的样子,其实卸是个绝顶聪明的人,连我都上过他的当。” 丁喜道:“你上过他什么当?” 邓定侯道:“有一次他假冒我的笔迹,把我认得的女人全都请到我家里,我一走进门,就看见七八十个女人全都打扮得花技招展的,坐在我的客厅里,我的老婆已气得颈子都粗了,三个多月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。” 丁喜忍住笑,道:“他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?” 邓定侯恨恨道:“这老乌龟天生就喜欢恶作剧,天生就喜欢别人难受着急。” 丁喜终于忍不住大笑,道:“可是你相好的女人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儿。” 邓定侯也笑了,道:“不但人多,而且种类也多,其中还有几个是风月场中有名的才女,连他们都分不出那些信不是我写的,可见那老乌龟学我的字,实在已可以乱真。” 丁喜道:“所以虽然他害了你一下,却也帮了你—个忙。” 邓定侯道:“帮了我两个忙。”丁喜道:“哦?” 邓定侯道:“他让我清清静静地过了三个月的太平日子,没有听见那母老虎罗嗦半句。” 丁喜道:“这个忙帮得实在不小。” 邓定侯目光闪动,道:“现在他又提醒了我,那六封信是谁写的。” 丁喜的眼睛里也在闪着光,道:“你们的联营镖局,有几个老板?” 邓定侯道:“四个半。” 丁喜道:“四个半?” 邓定侯道:“我们集资合力,赚来的利润分成九份,百里长青、归东景、姜新、和我各占两份,西门胜占一份。” 丁喜道:“所以归东景自己也是老板之一。” 邓定侯道:“他当然是的。” ------------ 第27章 邓定侯笑的样子就并不比哭好看。 丁喜盯着他,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,忽然问道:“你自己会不会出卖自己?” 邓定侯道:“不会。” 丁喜道:“这六封信是不是你写的?” 邓定侯道,“不是。” 丁喜一句话都不再说,扭头就走。 邓定侯就跟着他走。 走了一段路,两人的衣服又都湿透,丁喜叹了口气,道:“其实我们走这一趟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。” 邓定侯道:“哦?” 丁喜道:“我至少总算得到个教训。” 邓定侯道:“什么教训?” 丁喜道:“下次若有人叫我在这种天气里,冒着这么大的太阳,走这么远的路,来找六个死人探听一件秘密,我就……” 邓定侯道:“你就踢他一脚?” 丁喜道:“我既不是骡子,也不是小马,我不喜欢被人踢,也从来不踢人。” 邓定侯道:“那么你就怎样?” 丁喜谊:“我就送样东西给他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准备送给他什么东西?” 丁喜道:“送他一个人。” 邓定侯道:“人?” 丁喜道:“一个他心里喜欢,嘴里却不敢说出来的女人。” 邓定侯笑了,道:“你说的女人是不是那位王大小姐?” 丁喜也笑了,道:“一点儿也不错。” 邓定侯道:“因为王大小姐已经疯了。” 丁喜笑道:“这个人叫我做这种事,当然也有点疯病,他们两人岂非正是天生的一对?” 邓定侯大笑,道:“这个人当然就是我。” 丁喜故意叹了口气,道:“你既然一定要承认,我也没法子。” 邓定侯道:“反正我嘴里就算不说出来,你也知道我心里一定喜欢得要命。” 丁喜道:“答对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只不过还在担心一件事。” 丁喜道:“什么事?” 邓定侯道:“若有人真的把王大小姐送给了我,你怎么办呢?” 丁喜又不笑了,板着脸道:“你放心,世上的女人还没死光,我也绝不会出家当和尚去,我一向不吃素。” 邓定侯笑道:“素虽然不吃,醋总是要吃一点的。” 丁喜用眼角瞄着他,道:“我只奇怪一件事。” 邓定侯道:“什么事?” 丁喜道:“江湖中为什么没有人叫你滑稽的老邓?” 他们下山的时候,居然也没有遇见埋伏暗卡,这个“可怕的饿虎岗”竟象是已变成了个任何人都可以随便上去逛逛的地方。 只可惜逛也是白逛。 邓定侯道:“除了这个教训外,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收获?” 丁喜道:“还有一肚子气,一身臭汗。” 邓定侯道:“那么,现在我还可以让你再得到一个教训。” 丁喜道:“什么教训?” 邓定侯道:“你以后听人说话,最好听清楚些,不能只听一半。” 丁喜不懂。 邓定侯道:“我只说我笔迹很少有人能学会,并不是说绝对没有人能学会。” 丁喜的眼睛又亮了。 邓定侯道:“至少我知道有个人能模仿我写的宇,几乎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。” 丁喜道:“这个人是谁?” 邓定侯道:“是归大老板归东景。” 丁喜大笑道:“是他?” 邓定侯道:“这个人从外表看来,虽然有点傻头傻脑,好象很老实的样子,其实卸是个绝顶聪明的人,连我都上过他的当。” 丁喜道:“你上过他什么当?” 邓定侯道:“有一次他假冒我的笔迹,把我认得的女人全都请到我家里,我一走进门,就看见七八十个女人全都打扮得花技招展的,坐在我的客厅里,我的老婆已气得颈子都粗了,三个多月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。” 丁喜忍住笑,道:“他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?” 邓定侯恨恨道:“这老乌龟天生就喜欢恶作剧,天生就喜欢别人难受着急。” 丁喜终于忍不住大笑,道:“可是你相好的女人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儿。” 邓定侯也笑了,道:“不但人多,而且种类也多,其中还有几个是风月场中有名的才女,连他们都分不出那些信不是我写的,可见那老乌龟学我的字,实在已可以乱真。” 丁喜道:“所以虽然他害了你一下,却也帮了你—个忙。” 邓定侯道:“帮了我两个忙。”丁喜道:“哦?” 邓定侯道:“他让我清清静静地过了三个月的太平日子,没有听见那母老虎罗嗦半句。” 丁喜道:“这个忙帮得实在不小。” 邓定侯目光闪动,道:“现在他又提醒了我,那六封信是谁写的。” 丁喜的眼睛里也在闪着光,道:“你们的联营镖局,有几个老板?” 邓定侯道:“四个半。” 丁喜道:“四个半?” 邓定侯道:“我们集资合力,赚来的利润分成九份,百里长青、归东景、姜新、和我各占两份,西门胜占一份。” 丁喜道:“所以归东景自己也是老板之一。” 邓定侯道:“他当然是的。” ------------ 第28章 丁喜道:“他为什么要自己出卖自己?” 邓定侯沉吟着,道:“我们一趟十万两的漂,只收三千两公费。” 邓定侯道:“扣去开支,纯利最多只有一千两,分到他手上,已只剩下三百多两。” 丁喜道:“可是我劫下这趟镖之后,就算出手时要打个对折,他还是可以到手一万两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一万两当然比三百两多得多,这笔账他总能算得出来的。” 丁喜笑道:“我也相信他一定能算得出,近年来他几乎可算是江湖第一巨富,他那些钱当然不会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。” 邓定侯道:“而且他自己也说过,他什么都怕,银子他绝不怕多,女人也绝不怕多。” 丁喜笑道:“我也不怕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却有点怕。” 丁喜道:“怕什么?” 邓定侯叹道:“这种事本来就很难找出真凭实据,我只怕他死不认账,我也没法子让他说实话。” 丁喜道:“我有法子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们几时去动手?” 丁喜道:“现在就走。” 邓定侯道:“谁去动手?” 丁喜眨了眨眼,道:“那老乌龟的武功怎么样?” 邓定侯道:“也不能算太好,只不过比金枪徐好一点儿。” 丁喜道:“一点儿是多少?” 邓定侯道:“一点儿的意思,就是他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点,金枪徐就得躺下。” 丁喜好象已笑不出来了。 邓定侯道:“据说他还有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,却也练得不太好,有次我看见有个人只不过在他背上砍了三刀,他就已受不了。” 丁喜道:“受不了就怎么办?” 邓定侯道:“他就回身抢过了那个人的刀,一下子拗成了七八段。” 丁喜道:“后来呢?” 邓定侯道:“然后他就跟我们到珍珠楼喝酒。” 丁喜道:“他被人砍了三刀,还能喝酒?” 邓定侯道:“他喝得并不多,因为他急着要小珍珠替他抓痒。 丁喜道:“抓痒?替他抓什么痒?” 邓定侯道:“当然是要抓他的背。” 丁喜怔了半天,忽然笑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知道了什么?” 丁喜道:“知道应该谁去动手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谁?” 丁喜道:“你。” 第七回 这一条路 (一) 上山容易,下山也不难。 太阳还没有下山,他们就已下了山。 山下有条小路,路旁有棵大树,树下停着辆大车,赶车的是个小伙子,打着赤膊,摇着草帽蹲在那里晒太阳。 树荫下有风,风吹过来,传来一阵阵酒香:“是上好的竹叶青。” 附近看不见人烟,唯一可能有酒的地方,就是这辆大车。 这小伙子一个人蹲在外面晒太阳,却把这么好的酒放在车户里吹风乘凉。 了喜叹了口气,忽然发现这世上有毛病的人倒是真不少。 邓定侯看着他,问道:“你想不想喝酒?” 丁喜道:“不想。” 邓定侯很意外,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道:“因为我虽然是个强盗,却还没有抢过别人的酒喝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们可以去买。” 丁喜道:“我也很想去买,只可惜我什么样的酒铺都看见过,却还没有看见过开在马车里的酒铺。” 邓定侯笑道:“你现在就看见了一个。”丁喜果然看见了。 那赶车的小伙子,忽然站起来,从车后拉起了一面青布酒旗,上面写着:“上好竹时青,加料卤牛肉。” 若说现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丁喜和邓定侯高兴一点儿,恐怕就只有好酒加牛肉了。 邓定侯道:“那老乌龟实在很不好对付,我只怕还没有撕下他的耳朵来,就已先被他撕下了我的耳朵。” 丁喜道:“所以你现在就很发愁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以我就要去借酒浇愁。” 丁喜道:“好主意。” 两个人大步走过去。 “来十斤卤牛肉,二十斤酒。” “好。” 这小伙子口里答应着,却又蹲了下去,开始用草帽扇风。 他们看着他,等了中天,这小子居然连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。 丁喜忍不住道:“你的牛肉和酒自己会走过来?” 赶车的小伙子道:“不会。” 他连头都没有抬,又道:“牛肉和酒不会走路,可是你们会走路。” 丁喜笑了。 小伙子道:“我只卖酒,不卖人,所以……” 丁喜道:“所以我们只要是想喝酒,就得自己走过去拿了。” ------------ 第28章 丁喜道:“他为什么要自己出卖自己?” 邓定侯沉吟着,道:“我们一趟十万两的漂,只收三千两公费。” 邓定侯道:“扣去开支,纯利最多只有一千两,分到他手上,已只剩下三百多两。” 丁喜道:“可是我劫下这趟镖之后,就算出手时要打个对折,他还是可以到手一万两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一万两当然比三百两多得多,这笔账他总能算得出来的。” 丁喜笑道:“我也相信他一定能算得出,近年来他几乎可算是江湖第一巨富,他那些钱当然不会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。” 邓定侯道:“而且他自己也说过,他什么都怕,银子他绝不怕多,女人也绝不怕多。” 丁喜笑道:“我也不怕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却有点怕。” 丁喜道:“怕什么?” 邓定侯叹道:“这种事本来就很难找出真凭实据,我只怕他死不认账,我也没法子让他说实话。” 丁喜道:“我有法子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们几时去动手?” 丁喜道:“现在就走。” 邓定侯道:“谁去动手?” 丁喜眨了眨眼,道:“那老乌龟的武功怎么样?” 邓定侯道:“也不能算太好,只不过比金枪徐好一点儿。” 丁喜道:“一点儿是多少?” 邓定侯道:“一点儿的意思,就是他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点,金枪徐就得躺下。” 丁喜好象已笑不出来了。 邓定侯道:“据说他还有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,却也练得不太好,有次我看见有个人只不过在他背上砍了三刀,他就已受不了。” 丁喜道:“受不了就怎么办?” 邓定侯道:“他就回身抢过了那个人的刀,一下子拗成了七八段。” 丁喜道:“后来呢?” 邓定侯道:“然后他就跟我们到珍珠楼喝酒。” 丁喜道:“他被人砍了三刀,还能喝酒?” 邓定侯道:“他喝得并不多,因为他急着要小珍珠替他抓痒。 丁喜道:“抓痒?替他抓什么痒?” 邓定侯道:“当然是要抓他的背。” 丁喜怔了半天,忽然笑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知道了什么?” 丁喜道:“知道应该谁去动手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谁?” 丁喜道:“你。” 第七回 这一条路 (一) 上山容易,下山也不难。 太阳还没有下山,他们就已下了山。 山下有条小路,路旁有棵大树,树下停着辆大车,赶车的是个小伙子,打着赤膊,摇着草帽蹲在那里晒太阳。 树荫下有风,风吹过来,传来一阵阵酒香:“是上好的竹叶青。” 附近看不见人烟,唯一可能有酒的地方,就是这辆大车。 这小伙子一个人蹲在外面晒太阳,却把这么好的酒放在车户里吹风乘凉。 了喜叹了口气,忽然发现这世上有毛病的人倒是真不少。 邓定侯看着他,问道:“你想不想喝酒?” 丁喜道:“不想。” 邓定侯很意外,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道:“因为我虽然是个强盗,却还没有抢过别人的酒喝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们可以去买。” 丁喜道:“我也很想去买,只可惜我什么样的酒铺都看见过,却还没有看见过开在马车里的酒铺。” 邓定侯笑道:“你现在就看见了一个。”丁喜果然看见了。 那赶车的小伙子,忽然站起来,从车后拉起了一面青布酒旗,上面写着:“上好竹时青,加料卤牛肉。” 若说现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丁喜和邓定侯高兴一点儿,恐怕就只有好酒加牛肉了。 邓定侯道:“那老乌龟实在很不好对付,我只怕还没有撕下他的耳朵来,就已先被他撕下了我的耳朵。” 丁喜道:“所以你现在就很发愁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以我就要去借酒浇愁。” 丁喜道:“好主意。” 两个人大步走过去。 “来十斤卤牛肉,二十斤酒。” “好。” 这小伙子口里答应着,却又蹲了下去,开始用草帽扇风。 他们看着他,等了中天,这小子居然连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。 丁喜忍不住道:“你的牛肉和酒自己会走过来?” 赶车的小伙子道:“不会。” 他连头都没有抬,又道:“牛肉和酒不会走路,可是你们会走路。” 丁喜笑了。 小伙子道:“我只卖酒,不卖人,所以……” 丁喜道:“所以我们只要是想喝酒,就得自己走过去拿了。” ------------ 第29章 小伙子道:“拿完了之后,再自己走过来付帐。” 马车虽然并不新,门窗上却挂着很细密的竹帘子,走到车前,酒香更浓。 “这小伙子的人虽然不太怎么样,卖的酒倒真是顶好的酒。” “只要酒好,别的事就全都都可以马虎一点了。” 邓定侯走过去,往车厢里一看。丁喜也怔住。 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坐在车厢里,手里拿着一大杯酒,正咧着嘴,看着他们直笑。 这个人的嘴表情真多。 这个人赫然竟是“福星高照”归东景。 车厢里清凉而宽敞。 丁喜和邓定侯都已坐下来,就坐在归东景对面。 归东景看着他们,一会儿咧着嘴笑,一会儿撇着嘴笑,忽然道:“你们刚才说的老乌龟是谁?” 邓定侯道:“你猜呢?” 归东景道:“好象就是我。” 邓定侯道:“猜对了。” 归东景道:“你准备撕下我的耳朵?” 邓定侯道:“先打门牙,再撕耳朵。” 归东景叹了口气,道:“你们能不能先喝酒吃肉,再打人撕耳朵?” 邓定侯看着丁喜。 丁喜道:“能。” 于是他们就开始喝酒吃肉,喝得不多,吃得倒真不少。 切好了的三大盘牛肉转眼间就一扫而空,归东景又叹了口气道:“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?” 邓定侯道:“等你先看看这六封信。” 六封信拿出来,归东景只看了一封:“这些信当然不是你亲笔写的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不是。” 归东景苦笑道:“既然不是你写的,当然就一定是我写的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承认?” 归东景叹道:“看来我就算不想承认也不行了。” 丁喜道:“谁说不行?” 归东景道:“行?” 丁喜道:“你根本就不必承认,因为……” 邓定侯紧接着道:“因为这六封信,根本就不是你写的。” 归东景自己反而好象很意外,道:“你们怎么知道不是我写的?” 丁喜道:“饿虎岗上的人不是大强盗,就是小强盗,冤家对头也不知有多少。” 邓定侯道:“这些人就算要下山去比武决斗,也绝不该到处招摇,让大家都知道。” 丁喜道:“因为他们就算不怕官府追捕,也应该提防仇家找去,他们的行踪一向都唯恐别人知道。” 邓定侯道:“可是这一次他们却招摇得厉害,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。” 丁喜道:“你猜他们这是为了什么?” 归东景道:“我不是聪明的丁喜,我猜不出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也不是聪明的丁喜,但我却也看出了一些苗头。” 归东景道:“哦?” 丁喜道:“他们这么样做,好象是故意制造机会。” 邓定侯道:“好让我们上饿虎岗去拿这六封信。” 归东景道:“你既然知道这六封信不是自己写的,就一定会怀疑是我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于是我就要去打你的门牙,撕你的耳朵。” 丁喜道:“于是那个真正的奸细,就可以拍着手在看笑话了。” 归东景不解道:“饿虎岗上的好汉们,为什么要替我们的奸细做这种事情?” 丁喜道:“因为这个人既然是你们的奸细,就一定对他们有利。” 归东景道:“你呢?你不知道这回事?” 丁喜笑了笑,道:“聪明的丁喜,也有做糊徐事的时候,这次我好象就做了被人利用的工具。” 归东景也笑了,道:“幸好你并不是真糊涂,也不是假聪明。” 邓定侯道:“所以现在你耳朵还没有被撕下来,牙齿也还在嘴里。” 归东景盯着他,忽然问道:“我们是不是多年的朋友?” 邓定侯道:“是。” 归东景道:“现在我们又是好伙伴?” 邓定侯道:“不错。” 归东景指着丁喜道:“这小子是不是被我们抓来的那个劫镖贼?” 邓定侯微笑点头, 归东景叹息着,苦笑道:“可是现在看起来,你们反而像是个好朋友,我倒像是被你们抓住了。” 丁喜道:“你绝不会像是个小贼。” 归东景道:“哦?” 丁再道:“你就算是贼,也一定是个大贼。” 归东景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道:“小贼唯恐别人说他糊涂,所以总是要作出聪明的样子;大贼唯恐别人知道他聪明,所以总是喜欢装糊涂,而且总是装得很象。” 归东景大笑,道:“讨人欢喜的丁喜,果然真的讨人欢喜。” 他大笑着站起来,拍了招丁喜的肩,道:“这辆马车我送给你,车里的酒也送给你。” 丁喜道:“为什么给我?” 归东景道:“我喝了酒之后,就喜次送人东西,我也喜欢你。” 丁喜道:“你自己呢?” ------------ 第29章 小伙子道:“拿完了之后,再自己走过来付帐。” 马车虽然并不新,门窗上却挂着很细密的竹帘子,走到车前,酒香更浓。 “这小伙子的人虽然不太怎么样,卖的酒倒真是顶好的酒。” “只要酒好,别的事就全都都可以马虎一点了。” 邓定侯走过去,往车厢里一看。丁喜也怔住。 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坐在车厢里,手里拿着一大杯酒,正咧着嘴,看着他们直笑。 这个人的嘴表情真多。 这个人赫然竟是“福星高照”归东景。 车厢里清凉而宽敞。 丁喜和邓定侯都已坐下来,就坐在归东景对面。 归东景看着他们,一会儿咧着嘴笑,一会儿撇着嘴笑,忽然道:“你们刚才说的老乌龟是谁?” 邓定侯道:“你猜呢?” 归东景道:“好象就是我。” 邓定侯道:“猜对了。” 归东景道:“你准备撕下我的耳朵?” 邓定侯道:“先打门牙,再撕耳朵。” 归东景叹了口气,道:“你们能不能先喝酒吃肉,再打人撕耳朵?” 邓定侯看着丁喜。 丁喜道:“能。” 于是他们就开始喝酒吃肉,喝得不多,吃得倒真不少。 切好了的三大盘牛肉转眼间就一扫而空,归东景又叹了口气道:“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?” 邓定侯道:“等你先看看这六封信。” 六封信拿出来,归东景只看了一封:“这些信当然不是你亲笔写的。” 邓定侯道:“不是。” 归东景苦笑道:“既然不是你写的,当然就一定是我写的。” 邓定侯道:“你承认?” 归东景叹道:“看来我就算不想承认也不行了。” 丁喜道:“谁说不行?” 归东景道:“行?” 丁喜道:“你根本就不必承认,因为……” 邓定侯紧接着道:“因为这六封信,根本就不是你写的。” 归东景自己反而好象很意外,道:“你们怎么知道不是我写的?” 丁喜道:“饿虎岗上的人不是大强盗,就是小强盗,冤家对头也不知有多少。” 邓定侯道:“这些人就算要下山去比武决斗,也绝不该到处招摇,让大家都知道。” 丁喜道:“因为他们就算不怕官府追捕,也应该提防仇家找去,他们的行踪一向都唯恐别人知道。” 邓定侯道:“可是这一次他们却招摇得厉害,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。” 丁喜道:“你猜他们这是为了什么?” 归东景道:“我不是聪明的丁喜,我猜不出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也不是聪明的丁喜,但我却也看出了一些苗头。” 归东景道:“哦?” 丁喜道:“他们这么样做,好象是故意制造机会。” 邓定侯道:“好让我们上饿虎岗去拿这六封信。” 归东景道:“你既然知道这六封信不是自己写的,就一定会怀疑是我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于是我就要去打你的门牙,撕你的耳朵。” 丁喜道:“于是那个真正的奸细,就可以拍着手在看笑话了。” 归东景不解道:“饿虎岗上的好汉们,为什么要替我们的奸细做这种事情?” 丁喜道:“因为这个人既然是你们的奸细,就一定对他们有利。” 归东景道:“你呢?你不知道这回事?” 丁喜笑了笑,道:“聪明的丁喜,也有做糊徐事的时候,这次我好象就做了被人利用的工具。” 归东景也笑了,道:“幸好你并不是真糊涂,也不是假聪明。” 邓定侯道:“所以现在你耳朵还没有被撕下来,牙齿也还在嘴里。” 归东景盯着他,忽然问道:“我们是不是多年的朋友?” 邓定侯道:“是。” 归东景道:“现在我们又是好伙伴?” 邓定侯道:“不错。” 归东景指着丁喜道:“这小子是不是被我们抓来的那个劫镖贼?” 邓定侯微笑点头, 归东景叹息着,苦笑道:“可是现在看起来,你们反而像是个好朋友,我倒像是被你们抓住了。” 丁喜道:“你绝不会像是个小贼。” 归东景道:“哦?” 丁再道:“你就算是贼,也一定是个大贼。” 归东景道:“为什么?” 丁喜道:“小贼唯恐别人说他糊涂,所以总是要作出聪明的样子;大贼唯恐别人知道他聪明,所以总是喜欢装糊涂,而且总是装得很象。” 归东景大笑,道:“讨人欢喜的丁喜,果然真的讨人欢喜。” 他大笑着站起来,拍了招丁喜的肩,道:“这辆马车我送给你,车里的酒也送给你。” 丁喜道:“为什么给我?” 归东景道:“我喝了酒之后,就喜次送人东西,我也喜欢你。” 丁喜道:“你自己呢?” ------------ 第30章 归东景笑道:“我既然已没有嫌疑,最好还是赶快溜开,否则就得陪着你伤透脑筋了。” 归东景道:“奸细既然不是我,也不是老邓,怎么能跟饿虎岗串通的?怎么会知道你们的要求?” 他摇着头,微笑道:“这些问题全部伤脑筋得很,我是个糊涂人,又懒又笨,遇着要伤脑筋去想的事,一向都溜得很快。” 他居然真的说溜就溜。 丁喜看着邓定侯,邓定侯看着丁喜,两个人一点法子也没有。 归东景跳下马车,忽又回头,道:“还有件事我要问你。” 丁喜道:“什么事?” 归东景道:“你们既然已怀疑我是奸细,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的?” 丁喜笑了笑,道:“因为我喜欢你的嘴。” 归东景看着他,摸了摸自己的嘴,喃喃道:“这理由好象不错,我这张嘴也实在很不错。” 只说了这两句话,他的嘴已改变了四种表情,然后就大笑着扬长而去,却将一大堆伤脑筋的问题,留给了邓定侯和丁喜。 邓定侯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这人实在有福气,有些人好象天生就有福气,有些人却好象天生就得随时伤脑筋的。” 丁喜道:“哦?” 邓定侯道:“你刚才既然说出了那些问题,现在我就算想不伤脑筋都不行了。” 丁喜同意。 邓定侯道:“有可能知道我们到饿虎岗来的,除了我们外,只有百里长青、姜新和西门胜。”丁喜道:“不错。” 邓定侯道:“现在看起来,嫌疑最大的就是西门胜了。” 丁喜道:“因为他亲耳听见我们的计划。” 邓定侯道:“也因为他在九份纯利中,只能占一份。” 丁喜道:“可是他们却已被归东景派出去走镖了。” 邓定侯苦笑道:“所以我才伤透脑筋。”丁喜道:“百里长青呢?” 邓定侯道:“两个月前,他就已启程回关东了。” 丁喜道:“现在有嫌疑的人岂非已只剩下了‘玉豹’姜新?” 邓定侯道:“算来算去,现在的确好象已只剩下他,只可措他已在床上躺了六个月,病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。” 他苦笑着又道:“据说他得的是色痨,所以姜家上上下下都守口如瓶,不许把这些消息泄露。” 丁喜怔了一怔,道:“这么样说来,有嫌疑的人,岂非连一个都没有?” 邓定侯叹道:“所以我更伤脑筋。” 丁喜的眼珠转了转,忽又笑道:“我教你个法子,你就可以不必伤脑筋了。” 邓定侯精神一振,问道:“什么法子?” 丁喜道:“这些问题你既然想不通,为什么不去问别人?” 邓定侯立刻又泄了气,喃喃道:“这算是个什么法子?” 丁喜道:“算是个又简单、又有效的法子。” 邓定侯道:“这些问题,我能去问谁?” 丁喜道:“去问‘无孔不入’万通。” 邓定侯精神又一振。 丁喜道:“熊家大院的决战那么招摇,一定是他安排的,和你们那奸细勾结的人,也一定就是他。” 邓定侯道:“至少他总有份。” 丁喜道:“所以他就一定会知道那奸细是谁。” 邓定侯跳起来,拉住丁喜道:“既然如此,我们为什么还不走?” 丁喜却懒洋洋地躺了下去,微笑道:“莫忘我已是有车阶级,为什么还要走路?” (二) 他们赶到熊家大院时,熊九太爷正在他那平坦广阔、设备完美的练武场上负手漫步。 他平生有三件最引以为傲的事,这练武场就是其中之一。 自从他退休之后,的确已在这里造就过不少英才,使得附近的乡里子弟,全部变成了身体强壮的青年。 现在他温柔可爱的妻子已故去多年,儿女又远在他方,这练武场几乎已成为他精神上最大的安慰和寄托。 阳光灿烂,是正午。 七月初六的正午。 练武场上柔细的沙子,在太阳下闪闪发光,他光秃的头顶、赤红的脸,在阳光下看来,亮得几乎比两旁的兵器架上的枪还耀眼。 他是个健壮开朗的老人,仪表修洁,衣着考究,无论谁都休想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老人的蹒跚拥臃之态。 丁喜和邓定侯已在应有的礼貌范围内,仔细地观察他很久了。 他们只希望自己到了这种年纪时,也能有他这样的精神和风度。 在骄阳的热力下,连远山吹来的风都变得懒洋洋的,提不起劲来。 老人“刷”地展开手中的折扇,扇面上四个墨迹淋润的大字:“清风徐来。” 这四个字看来好象很平凡、很庸俗,但你若仔细咀嚼,才能领略到其中滋味。 熊九太爷轻摇着折扇,已带领着丁喜和邓定侯四面巡视了一周,脸上带着种骄傲而满足的微笑,道:“这地方怎么样?” 邓定侯道:“很好,好极了。” 他们只能说很好,但他们说的也并不是虚伪的客气话,而是真心话。 熊九太爷微笑道:“这地方纵然不好,至少总算还不小,就算同时有两千人要进来,这里也照样可以容纳得下。” 邓定侯同意,他们就这么样走一圈,已走了一顿饭的功夫。 熊九太爷道:“一个人十两,三千人就三万两,别人在拼命,他们却发财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这件事前辈也知道?” 熊九太爷纵声大笑道:“他们以为我不知道,以为我戴上顶高帽子,就可以利用我,却不知我年纪虽老了,却还不是老糊涂。” 邓定侯试探着道:“前辈这么样做,莫非别有深意?” 熊九太爷笑说道:“我这里排场虽摆得大,却是个空架子,经常缺钱用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听说过,贫穷人家的子弟到这里来练武,前辈不但管吃用,还负责照顾他们家小。” 熊九太爷点点头,日中露出狡黠的笑意,道:“这笔开销实在很大,可是有了三万两银子至少就可以应付个三五年了。” 邓定侯也不禁微笑。 现在他才明白熊九的意思,原来这老人竟早已准备黑吃黑。 ------------ 第30章 归东景笑道:“我既然已没有嫌疑,最好还是赶快溜开,否则就得陪着你伤透脑筋了。” 归东景道:“奸细既然不是我,也不是老邓,怎么能跟饿虎岗串通的?怎么会知道你们的要求?” 他摇着头,微笑道:“这些问题全部伤脑筋得很,我是个糊涂人,又懒又笨,遇着要伤脑筋去想的事,一向都溜得很快。” 他居然真的说溜就溜。 丁喜看着邓定侯,邓定侯看着丁喜,两个人一点法子也没有。 归东景跳下马车,忽又回头,道:“还有件事我要问你。” 丁喜道:“什么事?” 归东景道:“你们既然已怀疑我是奸细,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的?” 丁喜笑了笑,道:“因为我喜欢你的嘴。” 归东景看着他,摸了摸自己的嘴,喃喃道:“这理由好象不错,我这张嘴也实在很不错。” 只说了这两句话,他的嘴已改变了四种表情,然后就大笑着扬长而去,却将一大堆伤脑筋的问题,留给了邓定侯和丁喜。 邓定侯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这人实在有福气,有些人好象天生就有福气,有些人却好象天生就得随时伤脑筋的。” 丁喜道:“哦?” 邓定侯道:“你刚才既然说出了那些问题,现在我就算想不伤脑筋都不行了。” 丁喜同意。 邓定侯道:“有可能知道我们到饿虎岗来的,除了我们外,只有百里长青、姜新和西门胜。”丁喜道:“不错。” 邓定侯道:“现在看起来,嫌疑最大的就是西门胜了。” 丁喜道:“因为他亲耳听见我们的计划。” 邓定侯道:“也因为他在九份纯利中,只能占一份。” 丁喜道:“可是他们却已被归东景派出去走镖了。” 邓定侯苦笑道:“所以我才伤透脑筋。”丁喜道:“百里长青呢?” 邓定侯道:“两个月前,他就已启程回关东了。” 丁喜道:“现在有嫌疑的人岂非已只剩下了‘玉豹’姜新?” 邓定侯道:“算来算去,现在的确好象已只剩下他,只可措他已在床上躺了六个月,病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。” 他苦笑着又道:“据说他得的是色痨,所以姜家上上下下都守口如瓶,不许把这些消息泄露。” 丁喜怔了一怔,道:“这么样说来,有嫌疑的人,岂非连一个都没有?” 邓定侯叹道:“所以我更伤脑筋。” 丁喜的眼珠转了转,忽又笑道:“我教你个法子,你就可以不必伤脑筋了。” 邓定侯精神一振,问道:“什么法子?” 丁喜道:“这些问题你既然想不通,为什么不去问别人?” 邓定侯立刻又泄了气,喃喃道:“这算是个什么法子?” 丁喜道:“算是个又简单、又有效的法子。” 邓定侯道:“这些问题,我能去问谁?” 丁喜道:“去问‘无孔不入’万通。” 邓定侯精神又一振。 丁喜道:“熊家大院的决战那么招摇,一定是他安排的,和你们那奸细勾结的人,也一定就是他。” 邓定侯道:“至少他总有份。” 丁喜道:“所以他就一定会知道那奸细是谁。” 邓定侯跳起来,拉住丁喜道:“既然如此,我们为什么还不走?” 丁喜却懒洋洋地躺了下去,微笑道:“莫忘我已是有车阶级,为什么还要走路?” (二) 他们赶到熊家大院时,熊九太爷正在他那平坦广阔、设备完美的练武场上负手漫步。 他平生有三件最引以为傲的事,这练武场就是其中之一。 自从他退休之后,的确已在这里造就过不少英才,使得附近的乡里子弟,全部变成了身体强壮的青年。 现在他温柔可爱的妻子已故去多年,儿女又远在他方,这练武场几乎已成为他精神上最大的安慰和寄托。 阳光灿烂,是正午。 七月初六的正午。 练武场上柔细的沙子,在太阳下闪闪发光,他光秃的头顶、赤红的脸,在阳光下看来,亮得几乎比两旁的兵器架上的枪还耀眼。 他是个健壮开朗的老人,仪表修洁,衣着考究,无论谁都休想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老人的蹒跚拥臃之态。 丁喜和邓定侯已在应有的礼貌范围内,仔细地观察他很久了。 他们只希望自己到了这种年纪时,也能有他这样的精神和风度。 在骄阳的热力下,连远山吹来的风都变得懒洋洋的,提不起劲来。 老人“刷”地展开手中的折扇,扇面上四个墨迹淋润的大字:“清风徐来。” 这四个字看来好象很平凡、很庸俗,但你若仔细咀嚼,才能领略到其中滋味。 熊九太爷轻摇着折扇,已带领着丁喜和邓定侯四面巡视了一周,脸上带着种骄傲而满足的微笑,道:“这地方怎么样?” 邓定侯道:“很好,好极了。” 他们只能说很好,但他们说的也并不是虚伪的客气话,而是真心话。 熊九太爷微笑道:“这地方纵然不好,至少总算还不小,就算同时有两千人要进来,这里也照样可以容纳得下。” 邓定侯同意,他们就这么样走一圈,已走了一顿饭的功夫。 熊九太爷道:“一个人十两,三千人就三万两,别人在拼命,他们却发财了。” 邓定侯道:“这件事前辈也知道?” 熊九太爷纵声大笑道:“他们以为我不知道,以为我戴上顶高帽子,就可以利用我,却不知我年纪虽老了,却还不是老糊涂。” 邓定侯试探着道:“前辈这么样做,莫非别有深意?” 熊九太爷笑说道:“我这里排场虽摆得大,却是个空架子,经常缺钱用。” 邓定侯道:“我听说过,贫穷人家的子弟到这里来练武,前辈不但管吃用,还负责照顾他们家小。” 熊九太爷点点头,日中露出狡黠的笑意,道:“这笔开销实在很大,可是有了三万两银子至少就可以应付个三五年了。” 邓定侯也不禁微笑。 现在他才明白熊九的意思,原来这老人竟早已准备黑吃黑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